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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奥德丽·尼芬格 | 发布时间: 816天前 | 16196 次浏览 | 分享到:


    走了30分钟,换了夜鬼干扰器。之后又走了10来分钟,蜿蜒曲折的通路突然终止,来到一处高挺宽敞的场所,寂静幽暗,如旧楼的门厅,荡漾着发霉的气息。通道呈丁字形左右伸开,徐缓的风从右向左流去。女郎用大号手电筒交相挥照左右两条路。路笔直,分别溶入前面的黑暗。


    “往哪边走好呢?”我问。


    “右边。”她说,“作为方向是右边,风也从右边吹来的。祖父说过,这一带是千驮谷。往右拐大约通往神宫球场。”


    我头脑中浮现出地面的情景。如果她说得不错,那么这上边该有两家面食店、河出书房和胜利照相馆。我常去的理发店也在这附近,那里我已去了10年。


    “这附近有我常去的理发店。”我说。


“是吗?”女郎显得兴味索然。


    我觉得,赶在世界完蛋之前去一次理发店理理发倒也不坏。反正24个小时也干不成什么像样的事情。顶多洗个澡,换件干爽清洁的衣服,去一趟理发店。


    “小心,”她说,“眼看就到夜鬼巢穴,都听到声音了,怪味也嗅到了,紧贴着我,别离开!”


    我侧耳倾听,又抽了抽鼻子,觉察不出有什么动静和气味。唏唏嘘嘘的声响倒若有所闻,但无从辨别清楚。


    “那些家伙知道我们走近不成?”


    “那还用说,”女郎道,“这里是夜鬼的领地嘛!没有它们不知道的。而且都很恼火——因为我们穿过它们的圣域并向其巢穴逼近。说不定抓住我们给点厉害的看,千万别离开我哟!哪怕离开一点点,它们都会伸出胳膊把你拖到什么地方。”


    我们把连着两个人的绳子缩得很短,保持50厘米左右的距离。


    “注意,这边的壁没有了。”女郎用尖锐的声音说着,用手电筒照着左侧。


    如她所说,左侧的壁不知何时无影无踪,而代之以浓黑浓黑的空间。光线如箭一般穿透黑幕,消失在前方更浓重的黑暗里。这黑暗宛似喘息的活物,不停地蠕动。黑得那般令人毛骨悚然,犹若稠稠的果冻。


    “听见了?”她问。


    “听见了。”


    现在我也可以真切地听见夜鬼的声音了。不过准确说来,较之声音更近乎耳鸣,近乎穿过黑暗如钻头一般直刺耳鼓那种无数飞蛾的呻吟。呻吟在洞壁之间剧烈地回响,以奇异的角度旋转着钻进我的耳鼓。我恨不得当即扔开手电筒,蹲在地面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似乎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在遭受仇恨的锉刀的折磨。


    这种仇恨不同于迄今为止我体验过的任何一种仇恨。它们的仇恨如地狱之穴刮出的疾风一般试图将我们一举摧毁,毁得粉身碎骨。仿佛将地下的黑暗一点点收集浓缩起来的阴暗念头,以及在失去光和眼睛的世界里被扭曲污染的时间河流,聚成巨大的块体劈头盖脑朝我们压来。我还从不知道仇恨居然有如此的重力。


    “不要停步!”她朝我耳朵吼道。声音干干巴巴,但不发颤。


    经她如此一吼,我才意识到自己已止住脚步。


    她使劲一拉系在两人腰间的绳子,说:


    “不能停,停下就完了,就要被拖到黑处去。”


    然而我的脚还是没动。它们的仇恨将我的双脚牢牢固定在地面。我觉得时间正朝着那怵目惊心的太古记忆倒流,自己则无处可去。


    黑暗中她狠狠打我一个嘴巴,一瞬间几乎使我耳聋。


    “右边!”我听得她大声吼叫,“右边,迈右脚,右边!笨蛋!”


    我好不容易向前抬起簌簌发抖的右脚。同时觉察出它们的声音里混杂着一丝失望。


    “左边!”


    在她吼叫之下,我迈出左脚。


    “对了,就是这样,就这样一步步往前移动。不要紧?”


    我答说不要紧。其实自己也搞不清说没说出声来。我所知道的,只是夜鬼像女郎警告的那样力图把我们拖入更浓郁的黑暗。为此它们把恐惧从我们的耳朵浸入体内,首先把脚固定,再慢慢拉到手里。


    一旦起步,我不由涌起一股急欲掉头回跑的强烈冲动。恨不能马上逃离这个险境。


    女郎似乎看出我的心情,伸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


    “照着脚下,”她说,“背贴墙,一步步横走,明白?”


    “明白。”


    “千万别往上照。”


    “为什么?”


    “夜鬼就在那里,就在头顶。”她窃窃私语似的说,“绝对不能看夜鬼,看见就再也别想迈步。”


    我们在手电筒光下确认着落脚处,一步步横走。不时掠过脸颊的冷风送来一股死鱼般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每次我都几乎屏住呼吸,恍惚进入巨鱼那内脏冒出蛆虫蠕动的腹腔。夜鬼的声音仍响个不停。声音很令人不快,仿佛从不该出声的地方勉强挤压出来似的。我的耳鼓依然敞着被钻开的洞,口中酸臭的唾液连连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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