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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人生的枷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芥川龙之介 | 发布时间: 669天前 | 17628 次浏览 | 分享到:


    他总算直起腰,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脸上漾起胜利的微笑。


    “jevousaibattu.”他说的法语口音够别扭的。“garcon!”他大声招呼侍者,然后转过脸对菲利普说:


    “你刚从英国来?看过板球赛没有?”


    菲利普给这么个出其不意的问题给问懵了。


    “对近二十年来第一流板球队的球艺水平,克朗肖可谓了如指掌,一劳森笑嘻嘻地说。


    那个玩牌的法国人离开他们,到另外一张餐桌找自己的朋友去了。克朗肖随口议论起肯特队和兰开夏队双方的球艺长处。他说起话来慢声细语,懒洋洋的,这倒是他的一个与众不同之处。他给他们讲了上回看到的板球决赛,并描述了比赛中各击球员一一被击败的详细经过。


    “这是我来巴黎之后唯一惦念的事儿,”他喝完了侍者端来的book,这么说。“这儿一场板球赛也看不到。”


    菲利普大失所望。劳森有点不耐烦了,说来也难怪,他是急于要向菲利普炫耀一下拉丁区的一位名流。那天晚上,克朗肖慢饮细酌,迟迟不见醉意。不过他身边的那一叠茶托表明他至少是诚心想把自己灌醉的。克拉顿看着这光景,觉得煞是有趣:克朗肖如数家珍似地摆弄他在板球赛方面的学问,显然有几分做作;他就是喜欢在听客面前卖关子,故意讲些易招人嫌的话题。克拉顿插嘴问了一句:


    “你最近可见到过马拉美?”


    克朗肖不紧不慢地打量了克拉顿一眼,仿佛是在揣摩这个问题。他并不急于应答,而是拿起一只茶托,轻叩了几下大理石餐桌。


    “把我的那瓶威士忌拿来。”他嚷了句,接着又转过脸对菲利普说:”我在这儿存了瓶威士忌。喝那么一小杯要付五十生丁,我可喝不起。”


    侍者端来了酒瓶,克朗肖拿过来凑着灯光仔细端详。


    “有人喝过了。跑堂的,是谁偷喝了我的威士忌?”


    “maispersonne,monsieurcronshaw.”


    “昨晚上我特地做了个记号,你瞧这儿。”


    “先生是做了记号的,可是过后先生仍照喝不误。像先生这样做记号还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侍者是个嘻嘻哈哈的快活人,同克朗肖混得很熟。克朗肖目不转睛地瞅着他。


    “如果你像贵族和绅士那样用名誉担保,说除了我之外谁也没喝过我的威士忌,那我就接受你的说法。”


    这句话经他不加修饰地逐字译成生硬的法语,听起来煞是有趣,柜台那儿的女掌柜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iiestimpayable,”她轻声嘟哝。


    听到这话,克朗肖冲着她挤眉弄眼(那女掌柜的是个胖墩墩的中年妇人,一副女管家的派头),而且还一本正经地给了她个飞吻。她耸耸肩。


    “别害怕,太太,”他吃力地说,“我可早过了不惑之年,半老徐娘的眷顾,于我已无吸引力。”


    他给自己斟了点威士忌,又掺了些苏打水,细细品味着。他用手背抹了抹嘴。


    “他讲得娓娓动听。”


    劳森和克拉顿明白,克朗肖的这句话,是针对刚才有关马拉美的询问而说的。每星期二晚上,这位诗人都要接待文人和画家。他巧言善辩,在座的人不论提及什么题目,他都能对答如流。克朗肖是那儿的常客,最近显然也去过。


    “他讲得娓娓动听,可惜全是废话。他谈到艺术,似乎那是世界上头等重要的东西。”


    “怎么不是呢!要不咱们何必来这儿?”菲利普问。


    “你干吗要来这儿,我可不知道。这和我毫不相干。不管怎么说,艺术是件奢侈的身外之物。人们重视的只是自我保存、传种接代。只有在这两种本能得到满足之后,他们才愿意忙里偷闲,借作家、画家和诗人所提供的余兴来消遣一下身心。”


    克朗肖停下来呷了一口酒。二十年来,他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是因为酒能助长谈话的兴致,他才如此贪杯的呢,还是因为谈话使他口渴思酒,所以他才喜欢高谈阔论?


    他接着说:“昨天我写了首诗。”


    不等人请,他当即朗诵了起来。他一词一语地缓缓吟诵,一边还伸出中指打着节拍。也许这是首极精致的好诗。可偏巧这时闯进来了一位妙龄女郎。她浓妆艳抹,两片嘴唇涂得血红,那鲜艳的双颊,显然并非出自其平庸的本色;眉毛和睫毛染得漆黑,上下眼睑都抹上一层醒目的蓝色,而且一直抹到眼角处,构成一个奇怪而有趣的三角形。一头乌黑的云鬓梳理得很考究,从耳朵上方往后挽,那种发型由于克莱奥·德梅罗德小姐的提倡而风行一时。菲利普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围着她转。克朗肖朗诵完了,朝菲利普宽容地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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