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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人生的枷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芥川龙之介 | 发布时间: 670天前 | 17642 次浏览 | 分享到:


    菲利普刚来时,一度竟决定不了到底安排他在哪天晚上洗澡。由于厨房的锅炉出了毛病,热水供应始终是个人难题,同一天内不可能安排两个人洗澡。在布莱克斯泰勃有浴室的唯独威尔逊先生一家,村里人都认为那是存心摆阔。星期一晚上,玛丽·安在厨房洗澡,因为她喜欢干干净净地开始新的一周。威廉大伯不能在星期六洗澡,因为下一天够他辛苦的,而洗完澡,他总觉得有点倦怠,所以便安排在星期五洗澡。凯里太太出于同样的考虑要在星期四沐浴。看来,菲利普当然只好在星期六洗澡了,但玛丽·安说,星期六她可不能让炉子一直烧到晚上,因为星期大得烧那么多的莱,又要做糕点,还有忙不完的这事那事,再要在星期六晚上替孩子洗澡,她觉得实在吃不消。是嘛,这孩子明摆着不会自己洗澡的。至于凯里太太,觉得给男小孩洗澡怪不好意思;牧师先生不用说,得忙着准备他的布道搞。可牧师执意认为,菲利普一定得梳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迎接主日。玛丽·安说,她宁可卷铺盖滚蛋也不愿接受硬逼她干的这差事——在这儿已经干了十八个年头,她可不想再承担额外的活计了,他们也该体谅体谅她嘛。不料菲利普本人却表示,他不需要任何人帮他洗澡,他自己完全对付得了,这一说,难题倒迎刃而解了。玛丽·安说,她敢断定,让孩子自己洗是洗不干净的,与其让孩子脏着身子,还不如让她自己累死的好,哪怕是在星期六晚上也罢——一这倒不是因为怕孩子在主面前出丑,而是因为她看不惯那种身上洗得不干不净的孩子。




 第七章


    星期日这天,事情排得满满的。凯里先生老爱自诩:整个教区内,每周工作七天的就他一个。


    这天,全家都比平常提早半小时起身。玛丽·安准八点前来敲房门,这时凯里先生总免不了要嘀咕一句:当牧师的真苦命,休息日也休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凯里太太这天花在穿衣服上的时间也要多些,梳妆打扮到九点才气喘吁吁地下楼用早餐,正好先于丈夫一步。凯里先生的靴于搁在火炉前,好让它烘烘暖和。做祷告的时间要比平日长,早餐也比往常丰盛。早餐后,牧师着手准备圣餐,把面包切成薄片;菲利普很荣幸,能在一旁帮着削面包皮。牧师差菲利普去书房取来一块大理石镇纸,用它压面包。等面包片压得又薄又软了,再把它们切成许多小方块。数量的多寡,视天气而定。刮风下雨天,上教堂的人寥寥无几;如果天气特好,做礼拜的教友固然济济一堂,但留下来用圣餐的也不会很多。要是大既不下雨,同时又算不上风和日丽,上教堂走一遭尚不失为快事,教友们也并不急着去领略假日的乐趣-一逢上这种日子,领圣餐的人才会很多。


    随后,凯里太太从餐具室的菜橱里取出圣餐盘,牧师用块羚羊皮将z擦得锃亮锃亮。十时,马车停到了门口,凯里先生穿好靴子。凯里太太花了好几分钟工夫才戴好她那顶无边帽,这期间,牧师披着件宽肥的大憋,候在门厅里,脸上那副神情,活像古代的基督徒,正等着被领人竞技场似的。真奇怪,结婚三十年了,老婆子每到星期天早晨还老是这么磨磨蹭蹭的。她总算姗姗而来了,身上穿着一袭黑缎子衣服。不管什么场合,牧师一看到教士老婆披红戴绿就觉得不顺眼;到星期天,他更是坚持老伴非穿一身黑不可。有几次,凯里太太同格雷夫斯小姐串通好,鼓起勇气在无边帽上插一根白羽毛,或是缀一朵粉红玫瑰什么的,但牧师执意要把它们拿掉,说他不愿意同妖艳的荡妇一块儿上教堂。作为妇人,凯里太太忍不住一声长叹;而作为妻子,她又不得不唯命是从。他们正要上马车的时候,牧师忽然记起家里人今天还没给他吃过鸡蛋。她们明明知道他得吃个鸡蛋润润喉咙;家里有两个女的,可没有一个把他的饮食起居放在心上。凯里太太埋怨玛丽·安,可玛丽·安却回嘴说,她一个人哪能什么事都考虑周全。玛丽·安赶紧去把鸡蛋拿来;凯里太太随手将蛋打入一杯雪利酒里。牧师一口吞下了肚。圣餐盘放进马车,他们出发了。


    这辆单马马车是"红狮"车行放来的,车里一股霉稻草的怪味。一路上,两面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生怕牧师着了凉。守候在教堂门廊处的教堂执事,将圣餐盘接了过去。牧师径自朝法衣室走去,凯里太太和菲利普则人牧师家族席坐定。凯里太太在自己面前放了枚六便士的钱币,每回她投在圣餐盘里的就是这点钱,同时还给了菲利普一枚三便士的小钱,派同样的用场。教堂里渐渐坐满了,礼拜随之开始。


    牧师的讲道,菲利普听着听着,不觉厌倦起来。可是只要他稍一挪动身子,凯里太太马上伸手将他胳臂轻轻按住,同时用责备的目光盯他一眼。等最后一支圣歌唱完,格雷夫斯先生端着圣餐盘分发圣餐的时候,菲利普的兴致又浓了。


    做礼拜的人全离开了教堂,凯里太太走到格雷夫斯小姐的座席跟前,趁等候牧师他们的当儿,同格雷夫斯小姐闲聊几句;而菲利普此时却一溜烟进了法衣室。大伯、副牧师和格雷夫斯先生,还都穿着白法衣。凯里先生将剩下的圣餐给了菲利普,叫他吃了。过去一向是他自己吃掉的,因为扔掉了似乎是对神明的亵渎;菲利普食欲旺盛,现在正好由他代劳。然后他们清点盘里的钱币,里面有一便士的,有六便士的,也有三便士的。每回都有两枚一先令的钱币。一枚是牧师放进去的,另一枚是格雷夫斯先生放的;间或还冒出枚弗罗林银币来。格雷夫斯先生告诉牧师银币是谁奉献的,往往是某个来布莱克斯泰勃作客的外乡人。凯里先生暗暗纳闷,这位施主究竟是什么样人。不过格雷夫斯小姐早已将这种轻率举动看在眼里,而且能在凯里太太面前说出外乡人的底细:他是从伦敦来的,结过婚,而且有孩子。在乘车回家的路上,凯里太太透露了这个消息,于是凯里先生打定主意要亲自登门拜访,请这位施主为"编外副牧师协会"慷慨解囊。凯里先生问起菲利普刚才在教堂里是否守规矩,可凯里太太却唠叨着威格拉姆太太穿了件新斗篷啦,考克斯先生没来做礼拜啦,以及有人认为菲利普斯小姐已经订了婚啦。他们回到家里,个个觉得折腾了一个上午,理当美美地饱餐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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