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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物质生活》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 | 发布时间: 669天前 | 41549 次浏览 | 分享到:


①里纳尔迪,法国当代小说家。


萨特,大多数时间我对他根本想也没有去想过。若是想到他,我不得不说他与索尔仁尼琴近似。一个没有古拉格群岛的国家的索尔仁尼琴。我看他是孤独一个人住在他自己制造的沙漠上。这也是一种流放。我多么热望康拉德现在还在世。每天都有一位新的康拉德出现,那该是多么幸福。


这几年,以我来说,着迷的已不是普鲁斯特,着迷的是穆齐尔②,主要是《没有个性的人》,最后一卷。今天是9月20日,应该说,我会说的,我今年满怀激情阅读的作者是谢阁兰③和穆齐尔。但是,今天,9月20日,多年来我读过最美、最令人震惊的却是马蒂斯关于巴恩斯团体的舞蹈的书,《论艺术随笔与谈话》,诗人多米尼格·富尔瞳德编,埃尔曼版。目前我在读勒南的《耶稣传》,还有圣经。这期间我还读让·厄斯塔什《妈妈和妓女》中极好的对话。我的书是不是难懂,你想知道,是吗?是,是难懂。不过也不难。《情人》很难懂。《大西洋人》,很难懂,又如此之美,是并不难的。宁可让人不理解。其实,这些书,人们是不可能理解的。因为在书和读者之间,涉及一种已被剥除的关系。有人在诉怨,有人在哭,那就一起诉怨一起哭吧。


②罗贝尔·穆齐尔(1880-1942),奥地利作家,他的《没有个性的人》是一部未完成的巨著;第一卷1930年出版,第二卷1933年发表,第三卷1943年由后人整理出版。


③谢阁兰(1878-1919),法国作家,诗人,1908年来到中国,曾去西藏旅行,在中原地区进行考古,还去过东北,1919年出使南京意外死去(有说是自杀),留有小说、诗作等,他的作品越来越引起重视。





普瓦西瞭望台


在巴黎写作,对我来说,缺少的是外部环境,不能外出。在我所处的四周环境,我被剥夺竟到了这种地步,任何人都无法忍受。写作所需要的地方与不为写作所需要的地方,我同样都需要。在巴黎,对我来说,到外面去是难上加难。一个人,不能到外面去,那是不可能的。我在外面走的时间不能长。到了外面,我就感到呼吸困难,透不过气来。在黑岩旅馆,在那空空暗暗的走廊里,我呼吸很好,感到舒服,在里面走一走,也觉得很好,很舒服。二十年来,人们说我得了肺气肿这种病。我有时也相信是这样。我离开我住的公寓。一走出公寓楼梯平台,病就发作。我离开我的住处,情况一改变,就像进入像用剃须刀片切开来的外部那样。好像是"我进入"大街的"内部"。街上照明非常强烈,大街成了一个大囚笼,这可能就是那个外部,不过是紧密封闭的。在我脑子里,那非常接近于监狱隙望台用强光照射物体外表层面,特别像普瓦西那座老监狱①,我是经常从那个监狱前面走过的。一律以强光照射绝无半点阴影,肉体在其中稍有逗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当然希望这是由于我得的那种肺气肿病所致。可是,大门一关,坐进我的汽车,那我就得救了。我到底是怎么得救?因为从你们那里逃脱出来,所以得救;是从你们那里逃走,因为我在写你们,为你们写作,我不论到哪里,即使是在大街上,你们反正总能认出我来。这种恐惧对我来说,已经无可救药。只要我一进入实施写作的空间,敞开的、公开的、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空间,只要我投身于其中,只要我讲到街路、过街横行道、广场、城市,那种恐怖就向我袭来。别人可以从他们家里走出去,到外面去散步,看看,随便走走,对于我,多年以来,早已结束了。我将永远不会和这些人、和你们是一样的了。幸好我有汽车。有了汽车,我就可以活下去。只要我能坐汽车闲逛,我就去看看塞纳河、诺曼底,可以活下去。以后怎么办,我不知道。如果别人不愿意和我一起乘车外出,我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今年十月,我去巴黎,第二天就回来了,因为没有人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这样开车我感到疲劳吃力,而是因为旁边没有一个人长时间开车对我是无法承受的。走五百公里,独自一个人说话,我做不到,一次也不行。我宁可关在公寓里大门不出,也不愿意一个人驾车走长路。到停车场去找车,或者把车停放到什么地方,也不行。见到停车场我就惊慌失措,害怕。同样,有认识我的人看着我,我也无法开车。这是酗酒的结果。治疗,可怕极了。"你总不免要经过一个一个阶段,你会了解的。就像你过去喝酒那样。一定会过去的。"我的医生这样对我说。是这样。 


①普瓦西是法国伊夫林省近巴黎沿塞纳河一个区的首府,其中有一座古老的监狱。


一走上大路,我就感到安全放心了,车子我开得又快又好。


我的儿子在这里,在特鲁维尔,要住几天。他对我说:"你在家还是自己做饭。"是这样。当他们不愿和我一起乘车到外面去逛逛,又不想让我在家做饭,那我就不知该怎么办了。我知道那个时刻一定要到来,我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我知道肯定已经到来,已经开始了。


在特鲁维尔,那里有海。白天,黑夜,即使你看不到海,但那个意念始终都在。在巴黎,只有起风和暴风雨的日子才让我们和海发生联系。不是这样,你也就没有海了。


在这里,我们沉浸在同样的景色之中。


每一处山岗后面远处,都是阔大无边的空无。在它所在的那个地点,天空也不相同,显得更空灵,更明亮,可以说:音质更为洪亮。真是这样,海鸥在城里就不如在水上、海滩上鸣叫得那么频繁那么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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