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夫人
在黑岩旅馆,每天下午,在夏天,有一些女太太,已经上了年纪的,都要到平台上来,闲谈聊天。有人就把她们称作黑岩夫人。整整一个夏季,每一天,每天下午,都是这样。她们谈她们的生活可以谈上一辈子,一辈子那是很可观的了。这些女人在面临大海的平台上谈话,一直谈到天气凉下来,直到傍晚。经常还有人从这里走过,也来听一听。有时她们邀请他们和她们一起留下来。这些女人在讲她们的生活和别人生活中的事件,讲另一些存在的人经历过的事情,她们的谈话方式是无与伦比的。她们是在战争瓦砾场中长大的,她们谈的是欧洲中部四十年来的事。濒临芒什海峡①岸边这家大旅馆,每年都有人到这里来。为此,就谈起来了。
①即法英之间英吉利海峡以东部分。
在1940年,她们的年纪在二十岁至三十五岁之间。她们当中有一些人居住在法国的帕西①。说到女太太,如果不了解芒什这个地方的这些女太太,那么太太这个词便不说明什么了。
①帕西,原地附属于巴黎的一个城市。
到了夏天,通过她们的交谊、会晤、社交关系和外交界往来、维也纳的舞会、巴黎的舞会、奥斯维辛的亡人、流亡所形成的网络,她们就把欧洲重新建立起来了。
普鲁斯特也曾到这家旅馆来过几次。有些人应该是认识他的。就住在那间朝向大海的111号房间。在这里,那就仿佛司旺也曾在这里走廊中走过似的。司旺在这里走过的时候,她们还是十分年幼的少女呢。
话语的高速公路
在这一类不是一本书的书里,我愿意无所不谈,同时又什么都不谈,就像每一天,像任何一天的历程一样,平平常常的。走上高速公路,话语的大道,任何特殊的地点我都不停留。不问方向,也无所往,不是从所知或无知的既定出发点出发,在纷纭嘈杂的话语中,全凭偶然,走到哪里算哪里,这样做是不可能的。不可能。不能既不知而又知。所以我想,这本书就像所说的那样,是一条高速公路,同时可以通到任何地方,所以,这本书应该是无所不至同时又仅仅通向一个地点,既走回头路,又从头开始,再动身出发,像任何一个人,像所有的书一样,至少什么也不说,但要是这样的话,那也就无所写了。
戏 剧
我要在今年冬天写戏,我还希望能离家到外面去,写那种供阅读的戏剧,不是供演出的。效果从文本精彩中显现出来,对文本并不提供任何东西,相反,效果出自文本的独特显现,出自深度,出于血肉。今天,我所想的就是这样。而且我经常是这样想的。在我内心深处,我对戏剧所想的就是如此。不过,鉴于戏剧根本不是供阅读的,于是我对通常的戏剧重新进行思索,对它我也不想多作计较。自从1985年1月有了隆普安剧院演出经验以后,我这里讲的这一切,我还在思索之中——彻底地、确定不移地想过了。
一个演员朗读一本书,如读《蓝眼睛黑头发》①那样,仅仅是读,保持静止状态,别无其它,仅仅是用声音把文本从书中起出,不要为了让人相信肉体在痛苦中做出手势动作,因为话语一经说出,全部戏剧也就包涵于其中,无需形体动来动去。我从未见戏剧中的话语在力量上能和弥撒中祭司发出的话语相等同。在教皇四周,人们说出或唱出的是一种奇特的语言,完全是宣读出来的,不带重音语调,什么音调都没有,平板但不是毫无差别,既不是戏剧式的,也不是歌剧式的。按照圣约翰或圣马太福音书宣叙耶稣受难,以及斯特拉文斯基②《婚礼》与《诗篇交响曲》中的某一部分,我们发现其中每一次创造出这一类声部都像是第一次听到一样,声部发出的声音直到成为字词的回声,即字词所有的声音,都是日常生活中不曾听到过的。我只相信这种情况。在格鲁贝尔的《贝雷尼斯》③中,其表现差不多都是静止状态的。我只对那种激发情绪动作感到惋惜,那样就和话语脱离开来了。贝雷尼斯的悲声泣诉最好由女演员如柳德米拉·迈克尔(ludmilla micchael)来演,在声部上做出那样的处理,她当然有权那样做。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说谎呢?贝雷尼斯与梯图斯,他们应该是宣叙者,拉辛是导演,剧院大厅,那是人性之所在。为什么不可在沙龙、在小客厅里演出?我在这里这么说,人们会怎么想我在所不计。就请提供一间客厅让谁来读《贝雷尼斯》,你们看好了。在《萨凡纳海湾》④中,两个年轻的情人按照我们叫做"转述语"的那种谈话方式进行对话,这时,各个人物说的话就是我在这里所说的那种情况的开展。在海牙,曾出现某种奇怪的事情,我最喜爱的两位女演员竟没有做到这一点。她们把全部戏剧保持在她们的视野之中,她们眼睛看着大厅,在讲到两个情人的故事的时候,同时又表现了在剧院中发生的一切。
①《蓝眼睛黑头发》是作者1986年出版的小说。
②斯特拉文斯基(1882-1971),法国俄裔作曲家。
③《贝雷尼斯》(1670),拉辛所作悲剧.贝雷尼斯与梯图斯,是其中悲剧主人公。
④作者1983年发表的剧本。
自1900年以来,法兰西喜剧院没有上演过女人写的剧本,在维拉尔的国家人民剧院,奥德翁剧院,维勒班,柏林schawbuhne剧院,斯特雷勒到米兰小剧院,都没有上演过一位女作家或一位女导演的戏。后来,萨罗特和我,我们开始请巴罗尔剧团①演出我们的作品。这时乔治·桑在巴黎一些剧院上演了。这种情况持续有七十、八十、九十年。在巴黎,根本看不到女人写的剧作上演,也许整个欧洲都是如此。这种情况是我发现的,并不是什么人告诉我的。这种情况毕竟是我们周围如实地存在着。后来有一天我们收到让一路易·巴罗尔给我写来一封信,问我是否愿意将题目叫做《林中的日日夜夜》②的小说改编为剧本上演。我接受了。改编本经审查遭到拒绝。剧本一直等到1965年才上演。取得巨大成功。但是,没有一位批评家提出这是一个世纪以来,在法国舞台上演出的第一个女人写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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