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高明白,如果他在公司的职位不会因此遭受特别打击的话,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让代表走掉。父母对此并不十分理解,在长年累月之中,他们形成了一个这样的想法,即格里高在公司里能自食其力。此外,只知道目前要帮格里高多做解围的工作,以致缺乏先见之明。而格里高就不一样了,他认为代表可能会留下来,被安抚,被说服,最终被战败。格里高和他家里的前途就有赖于此了!妹妹刚才在这儿,那多好啊,她很聪明,当格里高安静地躺在地上的时候,她还哭过。这个代表,这个女人迷,肯定会被她控制,她可以把大门关了,在前房对他说些吓唬人的话,但妹妹现在不在这里,格里高必须自己应付了。但他并没有想到,他现在根本连行动的能力都没有。他也没有考虑到,他现在说的话,人家根本不可能听懂,或者有可能人家听不懂。他离开门扇,通过出口移动身子,他要朝代表走去。代表微笑着,已经用双手牢牢抓住前厅的栏杆。格里高马上就要落下去,他停了一会,像找什么东西,小声一叫,那许多小腿就落到了地上。几乎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今天早晨他才第一次感到身子的舒畅,那许多小腿之下是坚实的地板,格里高注意到小腿们完全顺从地听指挥,落到地板之后甚至正在努力负载他前进,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看到这种情况格里高很愉快,他相信身上的各种病痛终于彻底痊愈了。他的动作缓慢了,他摇晃着身子,在离他母亲不远的地方,正对着他似乎在沉思的母亲,他就躺在这儿。这时他母亲突然伸开手臂,撑开手指跳了起来,并且叫道:“救命呀,我的天哪!救命啊!”她低了头,好像要仔细看看格里高,可与此相反,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忘记了她背后就是桌子,当她来到他跟前时,她坐下来了。由于分神,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旁边的咖啡壶打翻了,咖啡大量地流到了地毯上。
“母亲,母亲,”格里高轻声地说,向上看着她。他此时此刻忘记了向代表走去,他不能眼看着流着咖啡的壶不管,他用下颔向空处咬着。对此母亲再次喊叫起来并且迅速逃离了桌子,扑向正朝她走来的父亲的怀里,但格里高现在没有顾及他的父母,代表已经到了楼梯,他的下巴搁在栏杆上,正回过头来看最后的一眼,格里高加快步伐,以便尽可能赶上代表。代表已经有所察觉,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他消失了。
“啊!”他还在喊,叫声响彻整个楼房。父亲在此以前,一直还是很冷静的;可惜代表的逃走却使他糊涂了。父亲本人不但不追赶代表,而且还阻止格里高追赶。他左手拿着代表的手杖顺便说一句,代表戴着帽子,披着外衣曾经坐在单人沙发上,将手杖搁在那里,父亲左手拿着手杖,右手从桌子拿了一张报纸。蹬着脚,扬着手杖和报纸将格里高往他的房间里赶。格里高请求父亲不要这样,但无济于事。父亲也听不懂他的请求,格里高顺从地摇着头,父亲一个劲地蹬脚蹬得更欢;在那边,母亲不顾天气寒冷打开了窗户,将头伸向窗外,用双手捂着脸,在街道和楼房之间有一股过堂风,风将窗帘吹起,桌上的报纸被吹得呼呼作响,有的报纸还吹到地板上。父亲像个野人一样,毫不留情地挤出了嘘嘘之声。格里高虽已能走动,但未训练过后腿,如果他能拐弯,就立刻到了他的房里。但他担心拐弯,要花很多时间,这会使父亲不耐烦。每时每刻父亲都可能用手里的手杖将他往死里打,或者打在背上,或者往头上打。格里高此时终于走投无路,因为使他惊奇的是他后退时连方向都掌握不好,所以他胆怯了。开始不停地从侧面看着他父亲,心里想尽可能快地拐弯,但事实上很慢。也许父亲注意到了他这种可怜的用意,这其间并没有打扰他,而是用他的手杖尖,远远地指挥朝这里朝那里,要是没有父亲的这种不可忍受的嘘嘘之声那该多好啊!脑子一时间不管用了,他差不多已经完成了拐弯的动作,因为老是听那种嘘嘘之声,他糊里糊涂地又拐回来一段,当他的头终于幸运地处于门口时,发觉身子太宽,根本不可能通过入口,当然,以他父亲目前的心境也决不可能想到打开另外一扇门,让他有一个可行的通道。父亲,原本想到的只是,格里高应该尽可能快地回到他的房间里去。根本就没有想到要费心为格里高的需要作些准备,以便他能直立起来,就能直接进入:更多想到的是将格里高在这样吵闹的情况下往前赶,这时格里高背后有一种响声,那不是父亲的声音,这可不是玩笑。格里高加紧行动,——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了——赶快进入门里,他将身子一侧抬高,斜着通过入口,他的胁下已经受伤,白色的房门留下了脏的痕迹,他马上擦身而过,终于不再能动弹了。一侧的腿在空中抖动,另一侧的腿落在地上疼痛不已,这时父亲从后面给了他真正解除痛苦的一击,这一击是沉重。他猛烈地一跃,跃进房间很远,父亲还在用手杖敲门,最后一切都沉寂了。
格里高直到黄昏时才从深沉的昏睡中醒来。而且肯定醒来得很迟,他不是受到打扰才醒来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休息得很好,是睡醒的。可他又似乎觉得醒来时他听到了外面浮躁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那是一种小心翼翼地关上通向前房的门的声音。他觉得是被这两种声音惊醒的,街上的路灯都是电灯,苍白的光反射到房间的天花板上和家具的顶部。不过格里高所在的下面,那光线还是昏暗的。他慢慢地移动着,用触角试探着朝房门爬去,依旧是那么的不熟练,但他现在认识到这东西的可贵之处。他朝门行进,为的是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身子的左侧似乎有一道长长的,不舒服,绷紧的伤痕,他只好靠着两行腿真正地跛行,一条小腿在上午的事件中受了重伤——那简直是一个奇迹,居然只有一条腿受了伤——这条腿已经毫无生气地在后面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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