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

正月初三是传统的回娘家日。小王正式上门提亲，他穿一身毛蓝西装，宝石蓝保暖衬衣打着暗红领带，新买的黑皮鞋擦拭的亮晶晶的晃人眼目，两条中华两瓶茅台是年前就准备好了的。变生走在小王身边，不住地扭过头来一眼一眼地瞅，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索在牵引着她，不由自主地要往他这边靠。

　　变生拉住小王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臂弯上，黏黏乎乎地说：“我爱你。”

　　小王说：“你肉麻不嘛？一天说八回。”

　　变生说：“我就是爱你嘛！”她返回身抱住小王。

　　小王四周看看说：“行啦，当心人家看见。”

　　路上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人家不是开车就是骑摩托，只有小王和变生步行在路上。小王过去出门开奥迪，谁见了面都得热情地打声招呼：小王忙哪？现如今他连一辆摩托车都没有了，就这样上老丈人的门，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变生才不在乎这些呢，她没有过大红大紫的经历，也不知道失落的滋味，她一心爱着小王这个人，咋看咋顺眼。阳光暖融融地晒过来，晃得两个人脸上红朴朴的放着异彩。

　　拴马镇离大梁沟也就十几里的路程，两个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不觉就到了。变生走进当院就乍唬着喊：“妈，我回来啦！”

　　一屋子人的头全都扭向院中，但没有一个人迎出门。小王心里有些胆怯，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乱了章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变生进了屋。转生一家早已到了，转生女婿正坐在炕上和魏得胜说话。魏得胜说：“来啦？”脸上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小王忙陪出笑脸说：“唉，过年好！”他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怎样称呼这位原来见面称兄道弟的前辈了。其实小王和魏得胜赵三海在一个矿上工作了六七年，虽然没在一个工作岗位上干过，但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是熟人了。在矿上的时候，因小王是魏武德手下的红人，魏得胜多少还有点巴结小王的意思，虽然岁数隔了一辈，但见面总是称呼老弟长老弟短。今天，小王看得出魏得胜在摆谱，他佯装不觉，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到柜顶上。

　　改生和转生倒略显热情，转生说：“冷吧？快上炕暖暖。”

　　小王说：“不冷。”但还是跨到炕沿上。

　　变生一推小王的腿说：“你上炕缓缓。”说完把一只手搭在小王的肩上。

　　魏得胜斜了小女儿一眼把头扭向窗外。转生女婿戏变生说：“吆，看不出变生还挺会关心人的，我和你二姐结婚都快十几年了，也没像你这样关心过我一次。”

　　小王不由地脸一红把变生的手推下去。变生才不管这些呢，她说：“你们不让他上炕还不让我让呢？”她这是说给魏得胜听的。

　　魏得胜拿起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小王说：“抽烟。”

　　小王接过烟说：“谢谢。”本来是熟人，这一客气，感觉上有点冷的掉冰。

　　大家一时沉默，找不到要说的话题。小王本来是提亲的，可总是张不开这个口。魏得胜今天在小王面前是岳父，总不能上赶着把女儿许给他吧？再说小王的家庭条件魏得胜心里不太满意。挑剔是每一个家庭父母的心态，无论多优秀的女婿或媳妇作为家长总能从其身上挑出一些不满意的毛病来，这种现象追根到底其实就是一种深爱里渗出来的醋意，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或女儿比别人家的孩子好上千倍百倍，还有那么一点就是被别人抢走挚爱时，自然生出来的敌意。

　　杜喜莲倒是对这个小女婿挺满意，她在侍候李莹坐月子的时候和小王接触的比较多。她觉得这个后生踏实能干，说话做事倒比魏小强这些个公子哥要靠谱得多。还有一点就是她看得出自己的女儿爱这个男人都快疯魔了。疼女儿就等于疼女婿，这就是所谓的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喜爱。杜喜莲把炕桌放到炕中央说：“小王，上炕里边吃饭。”说着眼里是满满的慈爱。

　　中午饭特别丰盛，和过年时一个样。杜喜莲把转生两口子刚拿来的泸州老窖拿上桌。转生女婿笑着说：“妈，你真小气，有好酒不给喝。”

　　杜喜莲说：“哪有好酒？”她是不好意思把小王刚拿来的酒就拿上桌，这样显得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转生女婿说：“哪不是茅台？”

　　杜喜莲被这个老女婿搞得哭笑不得，他转身把小王给拿来的茅台拿上来。转生责怪道：“就你嘴馋。”

　　酒一杯一杯地喝，话就是拐不到主题上。小王不好意思提，魏得胜一家专门闭口不提，这可急坏了变生，她一会儿看看小王，一会儿在小王背后拉拉。转生女婿在心里好笑，他故意说：“变生你不吃饭拉小王干啥？是怕吃多了还是怕吃少了？”

　　变生把嘴一撅说：“要你管？”

　　杜喜莲说：“跟你二姐夫咋说话哩？”

　　变生说：“妈！小王今天来干啥了？你们咋一句都不问？”她是家里的老小，被一家人宠得在家里说话从来都不知道忌讳。

　　杜喜莲偷偷地瞪了变生一眼，两个姐姐站在地上哧哧地笑。转生女婿憋住笑说：“来干啥啦？他不说你说呀？”

　　变生说：“说就说，我们想订婚。”

　　魏得胜气得五官都挪了位，他是在等小王把这句话说出来，现在是自己的女儿先说出来了，这味道就不一样了，他一个上午的矜持一下子坍塌了。婚姻本来也是一桩买卖，它是有底牌的。要想玩赢这把牌，就要看出牌情况而定。变生这一提议，魏得胜首先输掉一招。他愤怒地说：“我不同意。”这出乎一家人的意料，本来是私底下说好的要接受这个女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