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借钱
刘珍的日子总是一天接一天地紧凑着,眨眼就又是一个中秋节。
刘珍愁的牙都疼了。父亲的一场丧事办的几乎花掉她一半的生意本钱。一年之中做生意盼望的就是两个大节日;一个是春节,一个是中秋节。生意要做大,相对本钱也要增多。刘珍现在的这点本钱,别说做大生意,就是维持现状也是捉襟见肘。
刘珍顾不上为父亲伤心,生活不容许她沉吟闲赋。此刻最让她烦恼和头痛的是钱。她把亲戚朋友整个过滤了个遍,一下子能借给她五六千的主也只有武福太那个姑姑了。姑夫养着两辆大卡车拉煤,那天的收入也不下好几千。武福太的姑姑,借钱最好是由武福太去。父亲去世武福太竟然连个头都没有去磕,他的绝情让刘珍这颗寒心更冰冻三尺。她不愿意和武福太多说半句话。她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去吧:有钱时钱护脸,没钱时脸护钱。
武福太的姑姑五十多岁,皮肤保养的看上去比刘珍还年轻,一件水绿珍丝短衫衬托的皮肤更显白净细润。刘珍说:“姑姑吃上唐僧肉了,怎一点也不显老?”
爱美是女人的通病,尤其是半老徐娘的女人,一听有人夸她年轻,仿佛青春永注了,偏又要谦虚一番:“唉,老了,你看看都有白头发了。”姑姑拉起一缕染得墨黑的卷发,发质生硬的像套着一头假发。
刘珍说:“姑姑,你这头发黑亮的比我的还好看呢,哪儿有白的呢?”
刘珍的马屁拍到位了,姑姑高兴地又是倒水,又是削苹果。这高兴归高兴,侄儿媳妇常年不登门,这一登门必定有事。她心里更加欢喜,以为刘珍是来还她钱的。脸上多了一层亲昵说:“你父亲的事办完了?你也不要太伤心,人老了嘛,没办法。”
“办完了。”刘珍心里纳闷,这女人消息倒灵通,“还让姑姑您挂念?”
“不是姑姑说你,你父亲办事花钱是应该的,没钱就来姑姑这儿拿,多少都行,你不应该把福太的脸抓成那样?他也是个大男人哩,出去怎见人哩?”姑姑的脸有些愠怒。
“姑姑,谁抓福太的脸?”刘珍奇怪地问。
“这姑也不是怨你,饿死急,穷时吵嘛?姑也过过没钱的日子,姑是说,以后两口子打架注意点。”
刘珍更纳闷了,她问:“姑,你这是?”
“福太前几天来借钱时,说你父亲去了,我见他脸上有好几处血道,我一猜就是你们打架了。”
“福太来借钱了?”刘珍问。
“嗯!”姑姑点点头,“不然我怎知道你父亲去了?我知道两个孩子上学你们花了不少钱,这又碰上你爹,哎!姑的钱不急,你们只管用。”她很大度地说。
“借了多少?”刘珍怎道。
“五千呀?”姑姑望着刘珍渐渐扭曲的脸,“你……”
刘珍不知是怎么从姑姑家走出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姑姑最后说了些什么她一句也没记得。
这日子怎能再继续过下去呢?刘珍一下子又想起赵丽芳的那儿子来。
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刘珍都快变成一台挣钱的机器,七情六欲都麻木了,连小满考上大学她都没觉得有多高兴;父亲去逝不过十几天,她竟然忘记了悲伤,满脑子都是钱的问题;孩子上学要钱,生意上要用钱,对这些武福太倒像个局外人,从来不闻不问。为了一个身边男人云集的女人,他竟敢不顾一切,挖空心事地去苦朋友害亲戚,竟借了这么一大笔钱?看得出武福太对赵丽芳是奋不顾身的“一往情深”,他想过吗?他只不过是赵丽芳“生意”场上的一过客而已。凭像貌,凭地位,他哪一点值得一位小他十几岁的漂亮女人倾心?要想守住这份奇形怪状的恋情,那也只有凭钱了。也许武福太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使尽浑身解数,在家里,在亲朋面前“坑、蒙、拐、骗、偷”......
不知不觉己是霓虹初上,街上的行人过往匆匆,他们心里都有一个温暖的家,家里的温馨磁铁一样吸引着每一个人。刘珍家里的磁厂散了,要不是惦念着小安,她情愿睡在马路上。
街道两边的楼房里透出柔和的灯光,刘珍猜想着屋子里的人们:是在吃饭?是在吵架?是在玩牌?是在洗澡?......?无聊及了。她突然想找人说说话。找谁呢?吴雪梅?人家现在肯定正和丈夫缠绵呢,儿子今年也上了大学。高倩吧?高倩现在哪有心情听你诉苦?大儿子高考落榜,小儿子闹着退学,小姑娘倒安静,日常生活还得她专心打理,日子过得乱糟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同学中一直有联系的也只有她们两个是最要好的了;辛大海现在不知回家了没有?她现在能找的,想见的也只有他了。她掏出手机拨了大海的号。
“喂,喂!怎不说话?”
忍不住的泪水涌出眼眶,她太需要大哭一场了。仿佛一下子找到了能承接这份沉重的力量。武福太的懒散与冷酷给辛大海创造了表现的机会:“你在哪儿呢?”刘珍抽咽着说。
“你怎么啦?在哪儿呢?”他急切地问。
“在街上呢,你能出来吗?”
“别急,你等着我。”
刘珍听着电话里的盲音,心里有些温热。随着她对武福太渐渐冷却的心,日渐增强了对辛大海的依恋。
“怎得了?”辛大海头上汗晶晶地从车子上跳下来。
刘珍顺势投进他的怀里,悲愤、伤心像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一不可收拾。辛大海用力搂了一下,小声说:“当心人家看见。”刘珍不管不顾地伸出双手搂住辛大海的腰,把头靠的更紧。靠着他刘珍觉得自己那颗滴着血的心暂时有了止痛的麻醉。
“怎得啦,和福太又闹了?”辛大海用手轻拍着刘珍搧动的肩膀。
“这日子实在是不能过了。”刘珍哭着说。
辛大海搂住刘珍,只有在心里痛惜:这么好的一个老婆他怎就不懂得珍惜呢?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楼房里的灯光渐渐熄灭,街上行人稀少,偶尔驶过一辆汽车或摩托车都是行色匆匆。辛大海陪着刘珍坐在石阶上。他握着刘珍的手说:“回吧,不回怎办?”
远处一座宾馆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地特别耀眼,刘珍说:“咱们住宾馆吧?”
“真的不想回去?”辛大海问。
“真的。”
宾馆招牌上的霓虹灯撩的辛大海心情澎湃。能和心爱的女人一起住进那样的宾馆,那是神仙的日子。
“住宾馆要身份证的。”辛大海清醒地说。
刘珍义无反顾地说:“那就住小旅店。”
小旅店里不问出处,只说银两。两个人住一夜一百元,比宾馆还贵。老板娘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刘珍心里不是嗞味。她明白老板娘在想什么,小店里专门提供这种方便。
屋子不大,只有家里的炕那么大,一张双人床占去大半,不过倒也干净。
辛大海可以放心大胆地拥抱着刘珍。他们相爱也有二年多了,有过偶尔的几次,也是蜻蜓点水般地草草了事。那种心慌意乱的交合,只能使人更觉得饥渴。他抚摸着刘珍丰腻的身体,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痛苦的内心渐渐地平息。刘珍麻木的神经开始苏醒,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爱抚离她太久、太久了,他轻柔的手指像阳光一样,温暖着她身体内的每一处细枝末节;刘珍微微地喘息着,紧紧贴住辛大海坚硬的身体。
两个人一夜缠绵,不知疲倦地要着对方。像新婚的少男少女,心情激荡着,甜蜜着。
早晨的太阳刚一露脸,刘珍催大海赶紧起来摆摊去。辛大海有些恋恋不舍,搂着刘珍说:“你们实在过不下去,要不咱们一起过吧?”刘珍没接这个话题,把辛大海推起来。辛大海只好穿上衣服,不放心地说:“别再胡思乱想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刘珍点点头。
辛大海走了以后,刘珍把自己展成一个大字,真想时间就这样停止。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远离尘世,远离烦恼。和辛大海一起生活,刘珍不是没有想过,可事情一实际起来,好好的一份情意就变了味道。感情再好不能当饭吃,辛大海两个儿子,再加上小安,三个青头小伙子,结婚、买房子,得多少钱?光想想就叫人头痛。这就是四十岁的女人和十八岁女人的区别,她再不会为爱情冲动,思考问题总是先从最现实开始。
刘珍懒得坐起来,这间斗室再清静它也不是常居之所,她得回到现实中去;小满的生活费不用想也所剩无几了。一想到钱,刘珍又烦燥起来:回去让他武福太想办法去,他能为别人家排忧解难,怎就不能为自己的孩子想想办法?他不管我还不管呢!刘珍恨恨地想。
刘珍的手机响了,是小满。小满说:“妈!”刘珍一听见这亲切的声音,心就柔软起来,忙说:“小满,这大清早的干啥?”
小满说:“妈,你看看表都几点啦?你出摊了吗?”
刘珍习惯地抬起头,这间小屋里没有时间提示。她好像在自言自语说:“都九点啦?你怎么不上课?是不是难受啦?”
“妈。今天是星期天!”
“星期天?嘿!”
“妈,你不想我吗?这么长时间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想你。”小满那边的声音有些黏稠。
刘珍的鼻子也发酸,她竟然忙得把女儿都忘记了。有半个多月没和小满通电话了吧?她强做镇定说:“看你那点出息,才走了几天?没出息的人才想家哩!”
“妈!”小满那边抽咽开了。
“小满,你是不是受委屈了?”刘珍着急道,“是不是没钱了?”
“妈,就是想你。”
刘珍的眼泪唰地一下下来了,她不能让小满听出她难受,姑意逗小满说:“都二十岁的人了,还想妈妈?你大姨像你这岁数都当妈妈了,你要把心事放在学业上,别尽顾着想家,过两天我给你汇钱。”
“妈,姥爷好些了吗?”小满的声音清晰了些。
“姥爷,姥爷还那样。”她怕小满伤心。
“妈,你多注意身体,别累着了。我爸呢?”
“他?他不在。”刘珍整理了一下情绪说,“小满,快过十五了,你多买些水果,别心疼钱,妈能挣上。”
小满高兴了说:“妈,我知道,小安的学习怎样,跟上跟不上?”
“还行吧?”她有半个多月没过问小安的学习情况了。她必须马上回家,她说,“小满,没事就挂了,省几个电话费吧。”
小满不情愿地说:“刚通话就挂了?小气鬼。”
和小满通完电话,刘珍草草是洗刷一下走出小店。老板娘笑盈盈地说:“欢迎下次再来。”刘珍心想还有下次吗?
走上大街,一阵香气提醒刘珍再过七八天就是中秋节了。大街南面的一个店铺前停着一辆东风大汽车,一主一拖全是苹果,几个民工正往下缷,有箱装货,有袋装货。刘珍回家的脚步放沉了。不能因为和武福太拗气耽误了这个挣钱的大好机会。可再去哪儿借钱呢?她想起一个同学来,日子过得和自己一样糟糕的同学——张晓雪;上高中时坐同桌,毕业后顶她父亲的班,在县城机械厂上班,前夫也是机械厂工人,两个人自由恋爱,当时她优越的生活条件让刘珍非常羡慕。张晓雪爱写诗,时不时地在地方小报上发表点小文章,小日子过的滋润又浪漫。天有不恻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日子过着过着就灰暗起来,先是工厂倒闭,夫妻双双下岗,仅凭每人那二百元的生活补贴费过活,还养着两个上学的孩子,日子眼见得过的捉襟见肘,偏那男人又懒散好酒,整天东倒西歪。过惯了小资生活,再回头过缭倒的日子,那简直是暗无天日。张晓雪在印刷厂打了一份零工养家糊口,日子久了夫妻感情在生活的重压下,渐渐裂痕深重,离婚必然。最近听说张晓雪改了嫁,日子过得怎样?刘珍是真心想去看望,再就是……。刘珍想:见机行事吧。打定主意,刘珍就拐向长途汽车站。
张晓雪嫁了一个煤矿工人,工资不高,但日子倒也安稳。再不用为生活担忧,心情自然舒闲起来,那诗情画意的本性又旧病复发,小诗短文又现刊头报间。
煤矿上的工人家属区,像鳞片一样占居着一座小山坡。多是独门小院,临时搭建着几间小屋。爬上山腰刘珍已是气喘吁吁。她一路打问着来到一所小大门前,一个秀气的小女孩正在家门前向她这边张望。她走过去柔声问:“小姑娘,问你个人,这是张晓雪家吗?”
“我妈妈呀?”小女孩望着刘珍怯怯地说。
“你是?你是张晓雪的女儿?”刘珍一阵惊喜。
“妈妈,妈妈!有人找你!”小女孩跑着回到院里。
刘珍的到来让张晓雪感到意外,同时也带来了惊喜。她嫁到这里已有一年多,几乎和所有的亲戚朋友断绝了联系。城市再小也比这个整天黑尘迷雾的矿区舒展干净。万事追求完美的张晓雪被生活挤压到这个憋脚的小山区,变成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屋子里只有一只小红柜,正面放着一只红色皮箱,在灰暗的屋子里显得特别耀眼。刘珍一眼就确定这是张晓雪带过来的。
张晓雪拉住刘珍的手,眼里升腾出惊喜的泪花。刘珍叫了声:晓雪!心里一阵发酸。两个四十岁多的女人,遭遇不同,但心酸相同。张晓雪的脸变粗了,仔细端详竟能看到一丝一丝的黑纹。
张晓雪硬留刘珍住下,正好那男人上夜班。她们都有太多的话要向对方倾诉。有些话,父母不能讲,儿女不能说,兄弟姐妹讲不出口,只能向最亲密的朋友诉说。
一盘火炕刚好能睡下三个大人。晓雪的小女儿豆豆睡的沉稳香甜,刘珍和张晓雪望着沉沉的屋顶,全没有睡意。
“他没有孩子吗?”刘珍问。
“一个男孩,早成家另过了。”
“你们离这么远怎扯上的?”
张晓雪沉默了一阵说:“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穗穗没考上高中,念了个中专,又要交学费,还要生活费,我又生起病来。你说这人吧,要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别说别人,连最亲近的人都瞧不起你,硬肯给你一百二百,也不肯借给你一千两千,就像打发叫花子呢。那种感觉你是体会不到的,眼看就要过年了,我爸妈都沉不住气,直问我在哪儿过年。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受,真想死了算啦。”
刘珍说:“你怎不去找我?”
“连我的哥哥和姐姐都那样,我哪里敢去找你?我去找李萌了,想让她给介绍个工作。李萌就给我说了单文的情况,是我自己找上门的。”
“你自己找上门的?”刘珍惊讶地问。
“嗯!”张晓雪说,“没办法,人要是穷急了那还顾什么脸面呢!”
那是一个落雪的下午,张晓雪坐在云州通往秀山煤矿的中巴车上,心底一片凄凉。她望着车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不住地念叨着单文这个人的名字,翻腾着见到这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名义来介绍自己呢?——爱慕已久,所以不顾一切追求而来?这样的表白傻子都不会相信;那就直说,张晓雪混的已经山穷水尽,为了能有一个一日三餐的地方所以才来投奔?这明摆着是冲人家的钱袋而来。客车摇摆在雪雾迷朦里,张晓雪的脸上划过两条冰凉的水线,她脱下手套用手去抹,泪水越抺越像刚打开的泉眼,潺潺不绝。她把头尽量缩进羽绒服的衣领中。
中巴车像一个无情的负心汉,把张晓雪孤怜怜地抛出车门。飞舞的狂雪弥朦着她的视线,眼前的山坡一片银白,它此刻在张晓雪的眼里仿佛似一座珠穆朗玛峰,她害怕起来,怀疑自己是否有力量爬上这个山峰?山坡上的房屋在张晓雪的眼前虚浮起来,脚步有些踉跄,她后悔不该这样匆忙,应该拉上李萌一起来。当时她还不想让春风得意的李萌把自己看的过分潦倒。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好硬着头皮闯了。
已是下午五点时分,阴暗的天空像墨一样扑散下来,屋内陆陆续续亮起灯光。张晓雪颤颤兢兢地往山坡上爬,在心里默念着,第七排,第五个大门,院内有一棵大杏树。
还好,大门还开着一条缝。张晓雪望着屋内的灯光心虚起来,随时准备着掉头就跑。她害怕屋里的人出来,又盼望着那个人能出来。她心慌的要死,院内不会有狗吧?她试探着推了一下大门,门吱地一声敞开,她的手像被烫了一下忙缩回来。院内没有传出狗的叫声,院子里的雪地鹅绒般平坦洁净。张晓雪泥泞的脚步带着沉重划破平静,一歪一扭地在雪地上踏出一串脚印。
单文正给自己煮面,猛一抬头,一位穿着火红的漂亮女人站在他面前,像聊斋里的鬼狐。他有些诧异,打了十几年光棍,突然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慌的竟然把手里端着的一锅挂面掉到地上,结吧着问:“你,你找谁?”
单文不修边幅,邋遢潦草的形象倒给了张晓雪镇定的本钱,她微微一笑说:“找你呀?”
“找我?”他疑惑地问,“啥事?"
张晓雪张着嘴好半天才说:“是,是李萌,她丈夫是你们矿上的副矿长,你认识吧?”
“李萌?”这个名字生疏,但副矿长的老婆,那个一头卷发,圆脸润腮的女人他倒知道。她在工会专管发放老保救济之类的事情。单文点点头表示认识。
张晓雪后面的话说不出口,感觉脸在发烧,她避开单文的目光,尽量使自己放松。单文宽眉大脸,高出张晓雪一头。要说般配,下架的凤凰总比鸡亮,单文的外表让口吃言短的张晓雪心里渐渐有了底气,与生俱来的优趆感使她的大脑慢慢地活泛起来。她对单文说:“李萌说你是矿上的劳动模范,我想写一部小说,你正是我要写的素材,所以我来采访你。”
单文被张晓雪捧得有些飘飘然,就如一位演员听到舞台下面热烈的喝彩,那份激动无以言表。他一下子笨拙起来,看见张晓雪红涨的脸,这才想起来外面下着大雪,这个女人是从冰天雪地中走进来的。忙说:“外面冷吧?你上炕暖暖,就是有点黑。”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张晓雪没法客气,就顺着单文的话爬上炕头。她脱掉那件大红羽绒服,露出一件淡绿色的毛衣,白晳的脖颈上系着一条淡粉色围巾,显出一种淡雅素净的大气。张晓雪徐娘半老的风韵让血气方钢的单文有些手足无措。黏糊糊的挂面连汤带水地还趴在地上冒热气。张晓雪说:“你的面?”
单文这才找到要说的话:“你看这……他找了把扫帚把面打扫进垃圾桶里说,“你没吃饭吧?”说完提着个饭桶出去了。
张晓雪这才有时间打量这个屋子,地上堆放着一滩带鱼,散发的满屋子腥味;黑呼呼的墙上趴着两张中国地图,正面的一幅山水画还算入眼。张晓雪跳下地揭起灶上的火盖坐了一壶水。等水稍稍温热,倒在一个大铝盆内把那些带鱼泡进去清洗起来。带鱼身上的那层白银膜坚决地挂着很难妥协,在灶台上找到一坨洗锅用的铁纱,这让她洗起来得心应手。她很快就进入到一个主妇的角色,把十几斤带鱼清洗干净凉在一个大笼里控水。又把那些比天牛郎还多的脏碗筷清理干净,不是时间问题,她真想把这个屋子都给粉刷一遍。看看还不近人意的屋子,她想:这屋子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
单文怀里揣着饭桶回来,一身白雪,连眉毛都落满霜雪。张晓雪几乎是不加思索,拿起炕上的一把刷子就给单文掸身上的雪花。她的举动让单文心里升起绒绒暖意。
单文把一饭桶热腾腾的饭菜放到张晓雪面前;过油肉米饭,他是从山坡下的小饭馆里买回来的。嗅见饭香,张晓雪的肚子里突然就咕咕地空起来,她有一天没吃东西。单文看着张晓雪的吃相,知道这女人饿坏了。他问要不要醋?张晓雪说来点。说这话的时候饭菜已经消灭了一大半。
杂乱惯了的屋子,稍一收拾就显得宽大起来。一条条白嫩的带鱼干干净净地排列在大笼屉内,这是单位里分的过年福利,两天了单文也懒得动它。望着这收拾的有点生疏的屋子,单文迷糊起来:这女人到底是搞文艺的还是搞家政的、还是.......?吃过饭,张晓雪要去洗饭桶,单文忙拦住不让,他等着张晓雪采访的事。张晓雪早把刚才的话题忘到九霄云外,她一心只想着怎样向这个男人表明自己的来意。两个人一时冷了场,沉默让他们都有些尴尬。
单文说:“其实我的事也不算个什么。”
张晓雪说:“你人很好。”再找不到下文。
单文看着灯下的这个女人,虽然有点不靠谱,也不太像一个坏女人的样子。他想不管怎说应该给她找个睡觉的地方,总不能冰天雪地地把她撵出门去吧?
单文看看满腹心事的张晓雪说:“要不,休息吧?”
张晓雪一激凌,尽管她有了万般准备,单文的这个提意还是让她慌乱起来。她望着单文不知所云。
单文说:“我前院有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住,我送你去她那里凑合一夜吧?”
张晓雪这才回过味来,闹了半天离主题趆来趆远。她不能就这样睡去,一觉醒来也许就再没有勇气走出这一步了。她孤注一掷,要一鼓作气拿下这个男人。她嗫嚅着说:“其实,其实……”她换了一口气,又憋足了说:“其实这样挺好的,就凑合着睡吧,何必骚扰人家呢?”
单文一看张晓雪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不安起来,这孤男寡女地独处一室,这?他开始琢磨起张晓雪来;这不会是人们所说的那种女人吧?他想着就硬盯住张晓雪看。张晓雪知道单文在研究她,背如锋芒,脸上竟渗出晶晶的细汗。
张晓雪的肚子有点隐隐作胀,她夸张地用手托着,紧锁着眉头,显出一脸痛苦。单文看见张晓雪的表情紧张起来问:“你难受吗?哪儿不舒服?”
张晓雪依然紧锁着眉头说:“我,我肚子痛。”
单文本来是个老实人,更紧张了问:“要不咱上医院吧?”
张晓雪说:“不要紧,我经常有这个毛病。”这是真话,张晓雪一紧张就肚子痛,“要不你用针给我蜇一下吧,出点血就好了。”
“我?”单文有些窘迫。
张晓雪坚决地点点头。
单文从抽屉里找到一根小针,张晓雪把淡绿色的毛衣脱掉。一件紧身秋衣很耀眼地展露出来,两座乳峰直挺挺地对着单文的面。单文尽量把目光避开她的身体,两只有力的大手摸索着张晓雪白藕般的胳膊,喘息有些局促,握针的手抖抖嗦嗦找不准位置,蜇了两下张晓雪的指头才有了盈洇的鲜血流出来。张晓雪的肚子轻松了许多,单文的汗开始从两鬓间往下淌。他十几年没有触摸过女人的肌肤了。古人说坐怀不乱是真君子,看来他还没修炼到家。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漂亮女人,而且还握着她的纤纤玉手,身体像火烤一样难受,他喘着粗气,忍着巨大的煎熬给张晓雪蜇完最后一个小指头。匆匆忙忙跳下炕,冲出堂屋喝了半瓢凉水。
张晓雪佩服单文是真君子。
张晓雪充满传奇的故事让刘珍既心酸又好笑,她问:“那你们最后是怎么到一块的?谁先主动的?”
张晓雪嘿嘿地笑着说:“第二天他上班了,我没走。你不知道这人死得很。”
“不会调情?”刘珍玩笑着问。
“何止呢!”
“是你使了妖媚勾引的吧?你也能干得出来?”刘珍在黑暗中偷着笑。
张晓雪拍一把刘珍说:“去你的,你饱汉不知饿汉饥。”
刘珍突然心里酸楚说:“我过的更糟,这好日子不知让谁过去了?”
刘珍把她和武福太的现状慢慢的向张晓雪道来。她真心佩服张晓雪的勇气,她硬这样半死不活地撑着,也没办法走出那个破圈子。
刘珍嗨了一声说:“眼看到了中秋节,我手上连接货的本钱都没有了。”
张晓雪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手里这几天倒是有几个钱,我那是给穗穗凑得学费,都开学一个多月了,我还没给交上学费呢。”
“不是穗穗跟他了吗?”
“跟他?那不是一句话?跟上他连西北风也喝不开,还想念书哩?这不,我也不敢明着硬给,暗地里偷偷地攒下几个,还差两千,实在没有办法跟单文说了,人家昨天刚开工资,全给了我,让给孩子交学费,你别看他五大三粗的,对我挺体贴的。”
刘珍为她高兴说:“碰上个好人不容易。”
张晓雪说:"要不你先拿上,过了中秋再说。”
刘珍说:“那能行?”
“一个月也是迟,二个月还是迟,我知道这没钱的日子难熬。”
刘珍的眼泪顺着鬓角淌下来,张晓雪才是她的知音。张晓雪也抽咽起来说:“这人怎越活越难活了?”
两个人悲悲喜喜,一直聊到东方放白。
吃过早饭,张晓雪一直把刘珍送到坐客车的那个地方。客车停在她们面前,张晓雪恋恋不舍地拉住刘珍的手说:“有空常来。”刘珍点点头。上车坐在一个靠窗的位子上,看见张晓雪探着头还在瞭她,知道张晓雪内心里不光是在留恋她,更多的是在眷恋她们共同居住过的那座城市。刘珍心里一阵难过,她把窗玻璃拉开探出头来说:“回去吧,过了十五我就把钱给你还回来。”张晓雪早已蓄满的泪水终于落下来,无奈地说:“真想好好地帮你,怎就谁也顾不上谁呢?”
刘珍说:“你这就帮了我大忙!我还不知道怎样谢你呢?”
客车带着黑色的尘土驶出很远,刘珍回过头来,瞭见张晓雪还在对着车尾使劲地挥手。
客车使过一段颠簸的土路,刘珍下意识地用手按按小腹,方方正正一沓钱安安全全地贴着她的肚子。这是一个藏钱的最好地方,有紧身内裤护着不怕掉出来,再狡猾的小偷也摸不到这个地方。她在心里无限地感激着张晓雪,有了这五千块钱,一个中秋节重新翻起本来是没问题的。
“珍子!”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
刘珍寻着声音回过头来,见后排座上一个脂粉妖艳的女人冲着她直笑;眼皮画得蓝汪汪的,连睫毛都是蓝色的,口红涂抺的特别夸张,像厚嘴唇的外国人,脑门上顶着一架茶色默镜,刘珍端详了半天才认出来:“是你?美丽?”
“哎呀珍子,你怎变得这么老土?我看了半天才敢认你。”贾美丽也不管车上人用什么 样的眼色年她,嚷嚷着想站起来往这边走,被身边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男人拉住。男人的脑门光秃秃地闪亮着,一缕稀稀啦啦的长发地毛似地从这边达拉到那边,看起来有些猾稽。刘珍觉得这男人不像她的丈夫,她丈夫刘珍见过几次,长的细细瘦瘦一脸猴像,现在这男人圆脸润腮怎么也搭不上边。
贾美丽和刘珍是一起长大的同伴,初中没毕业就进城给人家做保姆挣钱去了。贾美丽时髦的让刘珍直起鸡皮疙瘩;一件超短半袖紧身衫,肚脐眼屁眼似地裸露着,牛仔裤裤腰低的刚好兜住两瓣屁股。刘珍记得贾美丽和自己同岁,今年四十五岁,结婚比她还早,孩子也应该快能结婚了吧?望着贾美丽再厚的脂粉也挡不住的细碎皱纹,刘珍突然想起一句话,“四十岁女人脸上的脂粉,除了表示春心不死外,什么也代表不了。”贾美丽向刘珍招手,让她过她这边来坐,她旁边刚好有一个空位。刘珍本不想去,但碍着儿时的情面,只好磕磕磕绊绊地走过去。
贾美丽从精美的小坤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名片做得很精致,上面写着“春意浓饭店经理贾美丽”,还有电话号码。刘珍做出惊讶的表情看着贾美丽说:“真行啊,都当经理啦?大饭店吗?”
贾美丽一脸得意,一只胳膊当着刘珍的面缠绕在那秃顶男人的胳膊上,把头一靠娇声说:“还不是给人家打工吗!”她冲着那男人媚笑。
刘珍想吐,把头扭到车窗外看景色。公路两边高大的杨树挟杂着永不褪色的油松,郁郁葱葱地把天空划成一道蓝线,客车像直射出去的箭,嗖嗖地犁开绿色的峡谷。贾美丽拉住刘珍的手很亲热地说:“珍子,还做那点烂买卖呢?你不嫌心烦?”
刘珍不得不把目光收回来,对着贾美丽的脸说:“那有啥办法呢?”
贾美丽很同情地说:“要不来我这儿干吧?每天守着一堆烂菜,真是糟贱人呢。”她扭回头冲着那男人又说,“她可原先是我们村的大美女,现在你看看?”说完咂咂嘴,又摇摇头。那男人就看了刘珍一眼。
“老了,哪儿也不想去,就守着那个摊子混罢!”刘珍说。她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位当了不知什么经理的同伴。客车好不容易驶进汽车站。刘珍虚虚假假地让道:“到家坐坐吧,好不容易见着了?”
贾美丽风风火火地下车就找出租车,对身边的刘珍说:“对不起,下次回来一定去,回村看完我妈,下午还得走呢,你不知道我有多忙?”她叫住一辆出租车,人坐进车里,又把头伸出来对刘珍说:“那上面有我的地址和电话,别忘了联系!”
出租车嗤溜一下驶出刘珍的视线,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嘴角挂出一丝笑意,摇摇头也汇入人海之中。
2024-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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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13
山西省首届“韶华杯 祖国有我”获奖作品展示——幼儿绘画三等奖 李贤
2023-01-31
山西省首届“韶华杯 祖国有我”获奖作品展示——幼儿绘画二等奖 王洛伊
2023-01-28
山西省首届“韶华杯 祖国有我”获奖作品展示——幼儿绘画二等奖 刘一铭
2023-01-28
山西省首届“韶华杯 祖国有我”获奖作品展示——少年绘画一等奖 张家源
2023-01-27
山西省首届“韶华杯 祖国有我”获奖作品展示——幼儿绘画二等奖 李昊然
2023-01-27
山西省首届“韶华杯 祖国有我”获奖作品展示——幼儿绘画三等奖 白航恺
2023-01-26
山西省首届“韶华杯 祖国有我”获奖作品展示——幼儿绘画一等奖 柳诗语
2023-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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