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工人们谁都没有想到魏小强会把工资给他们补上。在矿上出事哪一刻起，有一部分人就开始琢磨怎样才能把工资要回来。桑榆说得没错，这都是些穷人、野蛮之人，为了挣到钱他们可以不惜生命，挣到手里的钱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就放手。现在他们还没有明确地看到这个矿就要倒闭的迹象，要是他们明确地认识到这个危机，现在就有人敢拆房卸瓦，搬器械卖家当。

　　魏小强把所有的员工召集起来开会。他首先给大家深鞠一躬，当他直起腰时忍不住还是满眼盈泪。他对着黑压压一片工人们说：“叔叔大爷们，兄弟们，我今天代表父亲特别感谢大家，谢谢大家对这个矿上生产所做的贡献，现在矿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恐怕一时半会是不能生产了。从今天开始矿上全部放假，大家先拿上工资回家，等矿上决定再生产了，大家再回来上班。谢谢大家！”他对着工人们又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躬他是替父亲鞠的。

　　魏小强的作派把大家镇住了，人们不相信这个一向吊儿郎当，说话总是没个正经的小王爷，能说出如此大气，如此感人的话语？从他今天能主持这个会议，能做出如此决定，就证明他不再是哪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淘气鬼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哗哗的掌声。

　　人们惊喜过后，哗啦一下全都往前涌来，魏小强大声招呼：“大家不要挤，先给工人开，行政人员往后，喊到谁的名字谁进来领。”

　　领到钱的工人陆陆续续都离开，只有一个人蹲在当院低着头只管抽烟。小崔喊：“魏得胜，魏得胜！”

　　魏小强走过去说：“得胜叔该你啦。”

　　魏得胜抬起头伸手拍拍魏小强的肩说：“这个时候叔不该领这个钱。”说完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就往外走。

　　魏小强说：“叔！”他看着魏得胜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

　　眼看着工人们一个个走光了，魏小强回到办公室里问桑榆：“还有多少？”

　　桑榆把钱箱子推到魏小强面前说：“五千，除去魏得胜的三千七，还有一千多点。”魏小强望着还在院子里等待着的二十多个行政人员，脸上由不住生出歉意。他慢慢走出来，对着大家说：“各位叔叔大爷们，对不住了，实在对不住了。希望各位长辈们能体谅我魏小强，不过各位叔叔大爷放心，要是我父亲回来了，煤矿能继续生产，各位的钱自然一分也少不了，要是，”魏小强停了一下又说，“要是煤矿再不能生产，我向大家保证，只要我魏小强在，只要我有劳动能力，我会一分不少地还给大家。”

　　桑榆见魏小强为难，心里更不好受，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出来对着大家咳了一声说：“各位兄弟们，我们是长辈，也是这个矿上的元老，魏矿长对咱们这些人一直都不薄，今天魏矿长不在，咱们就不要为难孩子了。一切等魏矿长回来再说。大家说好不好？”

　　大家都知道桑榆在矿上虽然是会计，但权力等于是二矿长，要是他在魏矿长面前说几句话，大家谁都清楚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大家都附和着说：“这还用说，在这个时候咱们不挺谁挺？有要帮忙时随时言语一声。”说完大家都散了。

　　人们全都散尽，办公室只有小崔和桑榆、魏小强三个人。魏小强问：“桑叔，这接下来咋办呀？”

　　桑榆苦笑笑说：“咱们现在啥也做不了，只有等消息了。”他思谋了片刻又说，“我明天去城里打探消息，看看通过关系能不能见你父亲一面，只要能见到他的面咱们就有主意了。还有就是看看上面是啥动静，有了信息咱们才能想对策。”

　　魏小强感激地说：“桑叔，全靠您啦。”

　　桑榆说：“你叔也没多大本事，以前有啥事都是你爸出面解决，叔现在真有点想你爸啦。”说着他心里一阵阵犯酸。

　　食堂的服务员过来喊吃饭，魏小强不去，让他们两个先去吃。桑榆不放心地开导说：“小强，自从前天夜里出事到现在已经两天了，我没看见你吃东西，这可不行，你首先要挺住。你父亲不在，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有好些事还要靠你来做呢，要是你再趴下了，这个家可就真的完了，你父亲哪儿水深浅还不清楚呢，咱必须得有精力应对。这事情已经出了，该吃吃，该喝喝，这样才有精力应对眼前意想不到的难事。”

　　魏小强勉强跟着桑榆走到食堂，因为今天放假，离家近的人都回家了，食堂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魏小强他们走进来总共凑够一桌，服务员端上来几个小菜，每人盛一大碗面。刚拿起筷子没吃几口，魏小强的电话响起来。他急忙接听，是魏小叶打来的。她让小强赶紧回来，说黄丽梅高烧不退，她要带着上县医院，让他立刻回家一趟。魏小强挂断电话，放下筷子就急急忙忙往家赶。

　　黄丽梅头发蓬乱地躺在哪里面色青黄，两只眼睛因哭泣红肿得像两个桃子。黄丽梅的样子让魏小强不由吃了一惊，想不到母亲一夜之间竟成了这般模样，他伸手拉住黄丽梅的手做出一副笑脸说：“妈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爸很快就放出来了。”

　　黄丽梅放声痛哭说：“我的傻儿呀，这十条人命呢，你爸他。”

　　魏小叶和魏小强姐弟俩对视一眼，魏小叶说：“妈，这人又不是爸杀的，爸最多也就是个管理不善的过失罪，以我爸的人脉关系，不会有事的。”她给魏小强使个眼色，姐弟俩出院子里说话。魏小叶说：“以妈现在这种状况，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我把妈带走，家里的事就靠你了。”她两眼含着泪说。

　　魏小强说：“姐，你放心，家里有我呢。爸哪儿看看要不要送些东西。”

　　魏小叶说：“这个你放心，你姐夫已经通过人送进去了，就是不让见人。我找了爸以前的哪些关系好的人，都躲得远远的，说帮不上忙，我觉得这次……”

　　魏小强突然想起桑榆告诫他的话，他对魏小叶说：“姐，在这个时候，咱俩得坚持住。”

　　魏小叶说：“我知道。你有消息通知我。”

　　魏小叶把黄丽梅带走了，家里就剩下魏小强和大黄人畜两个做伴。他走出院子蹲到大黄的身边，用手摸摸大黄的毛，对大黄说：“大黄，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来扛着啦，我好想有个人和我一起分担分担，大黄你听懂我说的话吗？”大黄用嘴回应着拱主人的脸，魏小强把脸贴在大黄的脸上亲热了一番，他把大黄的铁绳解开拉回屋里。魏小强把大黄放到炕上，他躺下，大黄就卧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