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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长篇小说连载 柳暗花明 十九 伤情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刘山人 | 发布时间: 700天前 | 3793 次浏览 | 分享到:

十九  伤情

 

李叶把洒席定在“意澜酒楼”总共十五桌。

刘珍一早起来,小安上学一走,她忙拿了些洗液之类,去巷口的澡堂子洗了个澡。她站到镜子前,因这几天连续熬夜,感觉脸色有些憔悴。她在沙发上无意中看到那件在南京买回来的珍丝衫,她用手抚摸着想起辛大海来。自从从江南回来,两个人再没有通过电话。他肯定知道武福太爹的事,要不然怎六七天也不打个电话?她把衣服捂在胸前,眼前不由地又浮现出那些美好的日子;白天和辛大海挽着手臂游山玩水,夜里同眠一床,缠绵胜却新婚。由其想到两个人一起泡进澡池子里那种温柔浪漫的感觉,想着想着她的脸上竟朝红起来。李叶的宴席少不了市场里的那一帮子难兄难弟,那辛大海自然也缺不了。这样一想,刘珍就精心地打扮起来。

不到十点钟刘珍就去了酒店。她是想李叶要是有事就帮帮,要是不忙就和人说说话,好久没和那些人混日子了,倒怪想的。走进酒店,客人已陆陆续续到了不少。李叶见着刘珍就嚷嚷:“呀,呀呀,你今天也别来,我还指望你做活呢,人都蒸发了!”刘珍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要怨就怨武福太那个爹,也不找个时候?”李叶问:“武福太爹怎得啦?”刘珍说:“不说啦,大喜的日子,有啥活要我干的?”听了这话,李叶明白了几分笑说:“就丢下吃得活了。”说着给刘珍丢过一块糖。

人渐渐多起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市场里的人自成一堆。刘珍嘴里和大家说笑,眼睛不停地往门上瞅。三三两两穿戴一新的亲朋好友们潮水般往进涌,惟独不见辛大海。十二点准时开席。刘珍又把市场里的人一一过遍,光市场上的人就坐了三桌。吃着,喝着,三两酒下肚,嘴就溜成信天游,开始说些添油加醋的闲话。李三喝的满面红光,唾沫星子满桌上飞:“那小子重色轻友,连一个战壕的情义都不念了?我还今天准备耍他一番呢!”

卖水果的瘦猴张平嗤着牙说:“那女人我见过,光脖子上那条项链就有半斤重,那身体胖的,爬上去像海棉,深不见底。”

王兰子在旁边一桌,她转回身捶瘦猴一把笑说:“人家吃饭呢,你恶心不恶心?”她又转过身和同桌的女人们说:“这也真是,你说这人要是来了运气,尿尿都能冲出个元宝来,怨不得大海哪小子好好的就把摊子推给别人?闹了半天人家是傍富婆了?”

刘珍听得心慌意乱,面红耳赤地眼不知该往哪儿看,推说要上厕所,站起来匆匆地走出来。厕所在过道的尽头,她蹾在便坑上,忍不住泪水哗哗地往下淌;这才几天的工夫就物是人非了?他们说得是真是假?这些人一向口无遮拦,损人不留余地。可大海今天确实没有来,不来是没道理的?刘珍稳了稳情绪正要往起站,李叶风急风火地跑进来。人还没到裤带已经解开,手提着裤子站到另一个便坑上。她一边撒尿一边压底声音问:“你全知道了?”刘珍和辛大海的事全市场只有李叶明白。刘珍洋装说知道啥?李叶一偏嘴说:“得了吧,还装?这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海也是俗人一个,带着两个青头小子,不走这条路难哩!”

  刘珍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溢,闹得李叶提起裤子不忍离去,说:“你想开点把,人就那么回事。”

刘珍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在镜子上一照眼睛还是红红的,就说:“我不过去了。”

李叶说:“哪不行,孩子们还要敬酒呢。”

刘珍说:“哪你先去忙,我过一会儿再去。”李叶在刘珍的肩上拍了一把就急忙走出去。

从厕所出来,刘珍尽量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在过道里看几个小孩子手里拿着糖高兴地玩耍;门口站着的服务员都是小姑娘,和小满的年纪差不多大小,穿着统一的红衫蓝裤,眼里有了这些景色,内心的强烈反应渐渐地淡薄下来。有心就此回家,又觉得对不起众人,就又强颜走进来。王兰子惊叫着说:“我以为你掉到坑里啦?再不来我们全吃光了。”

刘珍只好笑着说:“李叶让我帮忙来着。”

辛大海今天成了这个圈子里的下酒菜。大李醉的愈法厉害,用筷子指着人的鼻梁说话:“听说那女人的男人是个煤老板,钱多的用汽车都拉不完,就缺个男人。”

“哪男人是车祸死的?”瘦猴张平问。

“鸡嫖的多了,活该!”卖烧鸡的赵如来说,“听说哪女人比大海大十来岁呢?这大海有的叫了。”一桌男人都笑,逗得女人们这边也嘻嘻地笑起来。刘珍实在不想听,就去隔壁看新媳妇敬酒。正好迎着李叶和赵福生领着一双新人过来敬酒,又把她拦回来。新媳妇一张稚嫩的小脸找不出一点成熟的感觉;肚子圆挺挺的像要生的样子;新衣服套在身上随时有撑破的危险。刘珍心疼起这小姑娘来:一失足成千古恨,好端端的学不上,自己还是个孩子,怎能当得了母亲?

众亲朋借敬酒的机会逗新媳妇取乐。刘珍眼见得新媳妇两腿拢紧,手里的酒杯荡漾开来,一汪一汪地滴洒在新娘子鲜红的礼服上。嘡啷一声,杯子终于不近人意地掉到地上,新媳妇捂着肚子跪在地下,汗珠从额头上潺潺地渗出来。大家一怔,有人率先清醒过来,忙说:“快找车,送医院吧!”场子一下混乱起来,找车的,喊人的,刘珍忙过来搀扶新媳妇。李叶酸泪泉涌,比刘珍刚才凶涌了十倍。李叶是个要强的女人,刘珍明白她现在的心境。

新媳妇进了医院就上产床。刘珍提着一大包卫生纸喘吁吁地跑进妇产科,见李叶的情绪平缓多了。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没人能驳过这个现实。新媳妇的父母也赶到医院,有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李叶接过卫生纸让刘珍回去。 

刘珍进门就躺倒在沙发里,就像虚脱了。她闭着眼睛脑子里乱哄哄的,想李叶这媳妇娶进门就是两母子,虽然添人进口是喜事,但这生活来得毫无准备。想过李叶又想辛大海都是闹心事;江南之旅历历在目,她把每一个细枝末节都翻出来晾晒,大海对她的恩爱体贴感受真切,编故事也不能来得这么快?想想市场里的那些鸟人都是“演绎”的能手,她忍不住给辛大海挂电话。辛大海刚喂了一声,就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问:谁?辛大海说一个市场上的朋友。刘珍急忙把手机挂掉,心慌慌地像做了贼。她软软地靠到沙发里,好一阵脑子里空白一片。

任由泪水肆无忌惮地淌漾,往事不堪回首。是自己太傻太认真,还是别人太攻于心计,太会逢场作戏?贾美丽说得一点不错: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他妈的真正的爱情呢?惟有钱才是真实的东西;自己和赵源的感情能说是假的吗?为了多要几个彩礼嫁给武福太;自己和武福太累死累活一起生活了半辈子,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恩情在哪儿?日子愈过愈像冬天里的冰;自己和辛大海这又算什么呢?哪恩恩爱爱的江南七日游,竟是人家精心设计的浪漫告别仪式;难道天底下的男人都那么恶心?有钱的养小姐,没钱的傍富婆?那武福太又算哪种人呢?......

刘珍昏昏沉沉地睡到四点钟,睁开眼看窗户,太阳射进来的光线移上东墙。光影里有只长腿蜘蛛在爬行,她的目光随着那只蜘蛛在移动,蜘蛛在麻纸裱糊的天花板上爬了一阵转头钻进缝缭里。刘珍等了半天没见它再出来。她再想不起要干些什么,这是在这二十多年里从未有过的轻闲;外边再没有生意上的牵挂,家里没有儿女的勒绊。她滩开四肢懒的动弹,屋子里空空净净,人却被这空寂挤压的气喘胸闷,耳边响起咝儿、咝儿像细风吹动游丝的声响,原来空虚也使人害怕?刘珍趿拉着鞋赶紧走出院子。

街外传来汽车的行驶声,巷口好像有卖瓜子的吆喝声。慢慢地度出大门,见人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闲聊,她也靠近了却没话说,人显得还有些别扭。巷口的一位大妈好心地问了一句:“今天没出摊?”刘珍笑笑说:“没,有好些天了。”这之间再找不到要说的话。人家几个人又叽叽咕咕地说笑起来:“二顺子媳妇昨天裤裆扯开这么长。”又一个说:“前院那小两口夜里又打架了,都是哪婆婆挑唆的。”这些女人永远有扯不完的闲话,在这方面刘珍就像个白痴。她老远看见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老太太扶着一根电线杆咳嗽起来,咳了一阵又慢慢地向这边走来。等老太太走过去,刘珍突然想起了母亲。父亲下世后有三个多月了吧?她只去看过母亲一次。她抬头看看太阳,离远处的楼房还有一杆子高。她赶紧回去换上皮鞋,拿出包来数了数仅有的一百七十多块钱,一阵愁肠袭来,得近快找个工作!

刘珍拿起手机看见有辛大海打来的未接来电,她没有理会,却给李叶打了个电话,问生下了没有?李叶那边的声音有些激动,说:“生下了,是个小子,有七斤重呢!啊呀,哪小家伙……”挂断电话,刘珍心里也有些喜欢;一个纯洁干净的小生命,没有人不喜欢的。刘珍想这人真怪,在去医院的路上李叶还恨的咬牙切齿,见着孙子就什么都不重要了?刘珍锁了门,嘴角挂着微笑推着那辆破自行车哗哗啦啦地走出来。走过人堆刘珍飞腿骑上车子,就听得背后那些人说:“人家又挣钱去了,哪像咱们死吃死坐没个用?”刘珍一边蹬车子一边在心里说:我倒想像你们呢,谁养活哩?

城外一片萧条,刚翻过的黄土地打着旋风不时地刮过路边;大路两边的杨树林,在风中颤动着光秃秃的枝丫发出悠儿、悠儿的吼声;路上行人稀少,刘珍迎着风行驶,面部凉嗖嗖的发寒,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一团糟,这才想起怎出门时没罩块纱巾?人都活傻了!十几里地她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到。

刘珍一进门,母亲就含着眼泪数落说:“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外人了,你爹走了这些时候,谁又想起过我?你不来,珠儿不来,只你大姐来了两次,还把你爹的一件大皮袄拿走了,她是惦记那东西呢,哪里是来看我?”说着把一个红苹果扔到刘珍怀里。刘珍问谁买的?母亲把头一点说:“你大姐。”刘珍心里好笑,是她把女儿当外人,一个烂皮袄都心疼成这样,像割肉似的,换了是大哥或小弟肯定不会作声?母亲把刘珍放到柜子上的蛋糕和油茶翻看了一遍往里一推说:“这肯定又要走,老像火烧似的急?”

刘珍说:“不走了,住一辈子,看你拿啥给我吃?”

母亲笑了说:“你大哥那儿有的是粮食,怕你吃不行哩?”她又看看刘珍说,“真的不走了?”刘珍说:嗯。老人就笑颠颠地跑出去。

母亲提着一条结了霜的羊腿进来,她搬上案板让刘珍切肉。刘珍心里烦躁,把案板一推说:“我不想吃也不想做。”

母亲也不计较,把案板放正自己要切,说:“你这死女子,小时候懒,大了也不勤快。”看母亲握刀的手有些擅微微的,一刀切下去连条缝都拉不开,刘珍又把刀拿过来不情愿地切起来。母亲高兴了说:“我这羊肉就留着等你们姐妹们来吃呢,你嫂子说这羊肉不给他们分,大年就不给我吃饭,她爱给不给吃。你爹留下那两只羊,她不声不响地给卖了,哪是你爹给我留下的,钱我肯定是要的?她说给孩子交学费了,我管你交不交呢,她不给我就不走。”

“我大哥呢?”刘珍问。

母亲恨道:“他怕老婆能说啥?笑呗,你嫂子见我硬要,从裤裆里抓出钱来摔在炕上,说这以后养老送终的事别找他们,我管她哩,拿上钱就走。”说完母亲得意地扁着嘴笑。刘珍看着母亲像个讨了便宜的孩子。

夜晚,刘珍躺在父亲常睡的地方,心里不免有些伤感,想起父亲一生的荣辱贫富;她们兄妹五人在父亲的庇护下,再艰苦的岁月也快乐无比,无忧无虑;父亲是个勤快的人,常常在别人收工回家后,他一个人披星戴月,在村头地边抱挖小块地,在小块地里点瓜种豆,在秋荒不济的季节里,别人家里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她们由于父亲的勤劳从来没饿过肚子。葫芦豆角自家吃不完,母亲还送邻居。她想起有一年夏天的星期天,母亲让她去村边的湾地里摘豆角,她拎着个筐,脸苦的像要上刑场。现在想想那是多么幸福的事?那一架一架绿汪汪的豆角挂的像弯刀,现在它们浮现在眼前倒尽是可爱。当初豆角挂得愈多愈烦恼,情愿它一个也别挂。哪时的刘珍玩疯了,满脑子尽想着和伙伴们玩儿。想着这些她的嘴角不由地挂出笑意,眼角却溢出酸涩的泪滴。自己哪些无忧无虑光知道玩儿的日子几时结束的?想想好像隔世一般。

母亲的鼾声像开足的马达,呼噜呼噜地山响。刘珍把头埋进被子里,还是全无半点睡意。烦恼愁肠一件接一件地缠绕着她的睡眠。人家都说“饿死老娘不吃种粮”自己现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产阶级,天灾人祸把那点做生意的本钱全部折腾光了,这生意怎开张?要不要和大哥小弟他们张一嘴借些本钱呢。她一想起武福太哪点德性又没了心思。可小满和小安要上学吃饭,不开怎行呢?——烦恼像这黑暗包裹着刘珍,她倒羡慕起母亲现在的生活;抛开云雾一样的愁闷,倾听母亲憨畅淋漓的呼噜声,像欣赏音乐一样细心地分辨这高声低调。

邻居家的鸡叫头遍,刘珍好不容易刚刚有了睡意,母亲却醒了。也许是沉默的太久了,好不容易逮着个听众,说话的欲望像火山喷发,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王大家的狗把陈起家的鸡吃了;端午节前院的锁子媳妇给送了三个粽子;大嫂吃糕没请她;小儿媳妇见了她不闻不问……刘珍沉默着装睡。“你睡死了吗?这死女子!”老人翻了个身,脸冲着墙又自言自语去了,“你不尿我,我还不搭理你呢,将来你的儿媳妇一样不孝顺你?”

刘珍在母亲的独白中睡了一觉。一睁眼天色大亮,见母亲正在地下升炉子,她懒洋洋地又躺了一会儿才坐起来穿衣服。她把被褥垛好,坐在哪里看母亲做饭。那种曾经的温馨又回荡在她的心间。

吃完早饭,刘珍说要走。母亲看看刘珍不舍地说:“不是说住几天吗?”

“我倒想一辈子不走呢,能吗?”刘珍哄母亲说。

“知道你也在不住,我给福太留了饺子。”说着从厨柜里拎出一个塑料袋。

刘珍说:“还不如喂狗呢。”

“狗能和你白头到老?这孩子怎说话呢?”

刘珍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没有接母亲递过来的袋子,径直出堂屋去取包。母亲撵至堂屋硬把袋子塞到刘珍手里。为了母亲安心,刘珍免强把饺子拿上。看着母亲一缕一缕的白发,身体颤微微地跟着,刘珍眼睛潮湿,鼻子有些发酸。

刘珍骑着车子出村不到一里地,远远地迎头望见一个人,好像是武福太。办完丧事,武福太没有和刘珍母子一起回城。这人几时回来的?她蓄着眼边往前行边瞭望,走近了果然是武福太。武福太一脸的温和说:“怎不等天暖些再回?”

刘珍不想答话,骑着车子擦肩而过,心里纳闷:这武福太又是唱得哪一出?武福太忙掉转车头撵上刘珍说:“昨晚回到家十点多了,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又怕你和妈睡了。”武福太的这个“妈”叫得让刘珍新鲜又别扭,他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说话了?刘珍回头看了武福太一眼,武福太马上回敬一个灿烂的笑,笑得刘珍直起鸡皮圪塔。她习惯了两个人怒目相向,这一下子的温和倒变得滑稽可笑。刘珍赶紧蹬几下脚蹬冲到前边。

武福太是真心想和刘珍和好。通过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件,他略略省清了赵丽芳这个人。真切地体会到啥叫“戏子无意,婊子无情”。昨晚他一个人躺在冷清的被窝里,想到的尽是妻子的好,当初认为的那些仇恨和不满,现在重新想过,倒变得有谅有解。他下定决心要和刘珍好好地过日子。武福太是个单纯的人,他从来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

一进家门,刘珍愣了神,屋子收拾得清清净净,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回过头疑惑地看一眼武福太更觉得陌生,同时也提高了十二分的警惕;不知这武福太又要耍什么花招?她根本就想不起武福太要洗新革面诚心做人。

武福太刚才骑的自行车是借人家的,他把车子还回去,怀里抱着几袋方便面回来。进门见刘珍懒散地坐在沙发上,问:“早晨吃饭了吗?要不要煮袋方便面?”

刘珍冷冷地说:“吃过了。”饺子的事她压根没提,放到冰箱里等小安星期天回来再吃。

刘珍的冷淡让热情张扬的武福太多少有些失落,慢慢地点了一只烟抽起来。两个人都沉默着,仿佛这才是正常的。刘珍随手翻开一本杂志,是小安买的《读者》现在的中学生大多看这一种读物。刘珍也觉得里边有些文章写得不错,有时间也翻翻。刘珍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书上,武福太更插不上话了。正在无趣,小满打过来电话。小满高兴地说:“妈!”

刘珍听到小满的声音就想哭,强压着说:“小满,怎这个时候打电话,不上课吗?”

“妈,今天是星期天,我昨晚梦见你和爸爸啦,所以一起来就想给你们打电话。”

刘珍说:“嗯,你现在才起来?都快十点了?”

小满在电话那头嘻嘻地笑说:“过星期吗!你现在忙吗?爸爸呢?”

武福太激动地坐到刘珍身边,一脸的幸福像。刘珍往开挪挪说:“在呢,也不太忙。”她不想让女儿伤心,故意没告诉小满爷爷的事,“你的钱没有了吧?”

“还有四百呢,就是回家怕路费不够。”

“过几天再给你寄。”

武福太抢过手机说:“多给你寄些,一千够了吗?”

小满说:“要不了,三百就够了。”刘珍一阵厌恶,起身走到厨房。她身上现在连二百块钱都掏不出来,武福太倒好,一口气能吞下一头牛。刘珍坐到哪里独自犯起愁肠;小安的生活费也不多了。武福太捂着电话和女儿聊了一气,挂了电话出来和刘珍说:“明天接货吗?”刘珍问钱呢?一提钱的事她对武福太的怨气更深。她不想和武福太多话,就走出家门。

武福太的一腔热情招到刘珍的冷遇,心里不免生出些怨气,一个人蔫蔫地又抽起烟来。他在心里发狠;要做一番事情叫这女人看看,一定叫她对自己刮目相看。可干啥呢?——想来想去只有做生意这条路好走,手又熟,来钱又快。这俗话说得好“套耗子还得根油灯芯呢!”一说起本钱,武福太又牙痛似地抽蓄起来;姑姑哪里的路是断了,堂兄武福喜那儿——或许能试试?主意打定,他把炕上的半盒红梅烟装进口袋,犹犹豫豫地走出家门。

半个多月没有漫步这街巷,巷子变得深隧起来。武福太一步一晃地往前走,远远地望见赵丽芳站在大门的石阶上向这边张望。

“福太!福太!”距离还有十来米,赵丽芳的声音就甜腻腻地飘过来。武福太不得不把脸迎过来。“哎呀,看你都瘦成啥样了?”她特意走下石阶迎上来,声音底了几分说,“我蒸了鸡蛋羹,你快些进来!”说完率先走进大门。武福太犹豫了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跟进来。他永远抗拒不了这女人如火如荼的热情。

赵丽芳把一小盆黄嫩嫩的鸡蛋羹端到武福太的面前,还淋了香油,撒了香菜。一股悠悠的香气带着腾腾的热气飘散开来,勾得他口齿生津。武福太急足地挖了一勺放进口里,滑腻松软,几乎是一抿嘴就滑进胃里。他又连着挖进好几勺,像灌进了黄鼠洞,连一个泡沬都没见着。他心里又升起些蜜意,想这女人好做出的啥都有味道。赵丽芳看着武福太的吃像嗤嗤地直发笑说:“你快慢点,又没人和你抢?像几辈子没吃饭似的?”经她这一点拨,武福太这才想起自己确实是两顿没吃饭了。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略微改变了一下吃像,吃的慢条斯礼起来。食欲减弱,就给了思想一个放大的机会,出门时的初衷不免又冒了出来。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武福太又把希望转到这女人身上。赵丽芳柔柔地坐到武福太身旁,武福太顺势搂进怀里,挖一勺蛋羹送进她嘴里,用尽柔情地说:“丽芳,我想重新开摊子,这样你也能有个零花钱。”

“我就知道你心疼我。”说着她头靠的更紧了。

“我今年这钱花的,你也知道,小满上大学、她的爹、我的爹,都赶到一块了,连本钱都用光了。”

.......

“你能不能先借我点本钱?三千也行,五千也行,我到时候多给些利息?”

“福太!你这是说的哪里话?”赵丽芳一下子从武福太的怀里挣出来,“什么利息不利息的?我只是手上没一个钱,要有我一万都舍得给你,我这身上总共就三五十块钱,不信你看?”说着她把两裤兜一翻,果然掉下几十元钱币来。

鸡蛋羹再也吊不起武福太半点食欲,隐隐的厌烦从他心底升起,再一次的失望提醒他这女人的贪婪和冷酷,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把声音尽量放柔和了说:“那只镯子呢?”

“什——什么镯子?”

“刘珍的那只镯子?”

“你不是卖给我了吗?”

“我几时卖给你了?”武福太的怒火终于暴发了。

“你还拿我两千块钱呢?那镯子正好顶了。”

“你放屁,你当初是怎说的?”

“福太,你至于吗?人家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好赖也相好了五六年,这份情意连个破镯子都不如?”说着赵丽芳竟抹起眼泪来。

武福太不由地缓和了口气说:“这镯子放你这儿,我怎向人家交代?再说那饥荒还不是因为你儿子?这些年我给你的钱还少吗?”

“福太,你这是跟我算账吗?”说完竟捂着脸伤心地呜咽起来。

这女人的眼泪柔中带钢,足以攻破一座城池。武福太哪有一点招架之势,被连轰带炸的有点蒙,竟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太过薄情寡意,毕竟恩爱一场?无论干哪一行都要学会心里学,赵丽芳正是抓住武福太的这根软肋,所以能屡战屡胜。她一鼓作气推着武福太说:“你滚,你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个无情无意的人了!”

一扇大门就像一架切割机,无情地把武福太隔在冰冷的现实中。

武福太灰溜溜地走在大街上,思绪渐渐清晰起来;赵丽芳的哭闹让他明白地让识到那只镯子很可能要不回来了。这可恶的女人!刚才的柔情怜爱又变成了恶毒:“我操你妈!”武福太狠狠地一脚踢在马路边上的一棵柳树上。脚碰在树杆上硌的生痛,他弯下腰用手捂住脚尖,痛得两眼生津。

旧城的主街道从南至北总共就二三里路程,刘珍用了三个钟头走完全长。电线杆子上的一则招工广告给了她启示,她就一则一则地满街看广告,一直到文化广场,没有一则是适合她的,不是工资太少,就是自己的年龄太大。文化广场就像一个大汽球,缀在大街的北尽头。一点刚过,正是午休时间,广场里空旷无人,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中央的标志建筑旁;五米多高的黑色大理石柱上伸着一双能托起乾坤的希望之手,它正在放飞一对欲飞的白鸽。站在石柱前,人就仿佛站在了国际界线上。她抬头望着那一对欲飞的鸽子;一如她现在的生活,始终有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跳不出哪份困惑。看得眼睛有些酸涩,她就把头低下靠在石臂边闭目养神。

广场对面有家面馆,一点多了食客还是熙熙攘攘,一碗面四块钱,又经济又实惠。刘珍进去坐在靠门边的一张桌上,服务员上来问,大碗小碗?刘珍说大碗。服务员把面放好刚要离开,刘珍拉住不好意思地问:“你们这里要不要人?”

服务员重新打量一眼面前这个女人说:“要是要,怕你受不了哪份苦?”

刘珍急切地问:“干啥?”

“洗碗。”

刘珍说:“洗碗有啥难的?”

服务员小嘴一撇说:“你以为在家洗碗呢?一天要洗上千个碗呢,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几个没一个能干住的。”刘珍问一个月多少工资?小服务员说八百。刘珍一听忙说能干下。服务员看了刘珍一眼走开。刘珍一碗面还没吃尽,小服务员领着一位三十出头的年青经理走过来。

服务员一指刘珍说:“就是她。”

年青经理笑嘻嘻地坐在刘珍对面问:“听小赵说你想在我这儿干活?”刘珍点一下头看住那小经理。“我这儿要个洗碗的,看你这年龄倒合适,就怕你受不下这份苦?”刘珍说我行。小经理就:“那就来试试吧,不过咱把丑话说在前头,干满一个月工资八百,要是干不满一个月,每天按十五块钱结账。同意明天就来上班。”刘珍说:行。

走出面馆,刘珍心里轻松了许多,两个孩子的生活费暂时又有了着落。

回到家里,刚刚回升的心情又一落千丈。满屋子的恶臭燻得难以呼吸,武福太死狗一样躺倒在炕上,方便面、咸菜圪塔吐的地下炕上到处都是,一个白酒瓶子粉身碎骨地散在当地上。刘珍转身冲出当院,真想一走了之。想想今天是星期六,晚上小安是要回家的。

刘珍忍住恶心把屋子收拾清净,一股浊臭味还在屋子里飘荡。手机响了,她赶紧去接,是武福喜打来的。刘珍刚喂了一声;

“刘珍,是我。”

“是大哥?你有事吗?”

“福太中午来我这儿借钱,我不放心他,你们真用钱吗?”

“借钱?借了多少?”

“我没借给他,我知道他不靠谱,你真用钱,要多少我给你送过去?”

刘珍看了一眼烂醉如泥的武福太,不知又搞得什么鬼,就果断地说:“大哥,不用啦。”

武福喜在电话那头解释说:“刘珍你别多心,我是怕福太拿钱乱搞……”

“大哥,你别说了,我知道,要是家里用钱,我会亲自向你借的,你做得没错。”

挂了电话,刘珍好象明白了武福太为什么会醉成这个样子。她看看武福太心里也不是滋味:这活了四五十年活成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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