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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煤乡九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李日宏 | 发布时间: 700天前 | 2640 次浏览 | 分享到:

  尽管伍金孩心狠牙硬,但若是遇到了更狠的角色,他也得退避三舍,不得不作出让步。他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的能力和作法,自己本心为了儿女们的幸福和前途,而儿女们却并不领情,相反却对他的这种专横产生了逆反和抵制。照这样下去,最后还会反目成仇,自己何必自找苦吃呢?

  杨康呢,班也暂时不能上了,每天挎着一只胳膊,专等伍梅香来给送饭,洗脸,好像战场上凯旋归来的将军,专等朝廷的封赏。伍金孩看这母女两个犯贱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发狠地说,想干啥就干啥去吧,以后有事别找老子商量,就顶老子把个闺女绑在大杨树上喂了狼!

  多数人们,尤其是矿上的人们,一般对别人家的喜事或好事不太热衷于议论。比如一个人向另一个说,伍金孩大儿子包煤窑发了财之类的话,另一个就说,那是人家的本事,与咱球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关于杨康去伍金孩家大闹了一场,把伍金孩的势头都镇压下去的一类话题,竟然被黄土坡人们吵得沸沸扬扬,津津乐道,几天之间演绎出好几个版本,都是关于伍金孩当孙子一事,有的说见到杨康拔出刀子的一瞬,就吓得尿了一裤裆;有的说爬在地上给杨康直磕头,直到承认了让杨康做女婿才算完……

  和伍金孩有过节或看不惯伍金孩趾高气扬的一些村民们,愉快地传播着这些小道消息,满足着各自心中的小小欲望,释放着平时积累在心头的愤懑或嫉妒情绪。他们刚刚舒畅了没几天,又失望地看到伍金孩挺胸腆肚地出进村委会,不由地泄了气,心中暗暗咂舌,不是传言伍金孩让杨康扎了一刀住进了医院?不是说让女儿气病了,爬在床上起不来了?咋又神气活现起来?甚至比以前都精神焕发,精力旺盛?姚泥匠以前找伍金孩压个章,想在院子的东崖下再暄一间窑,一直没有答应,这下正是个机会。见伍金孩来了村委会,忙跟进来,关切地问,村长这几天这么忙,是不是二女儿梅香要生孩子啦?伍金孩没听清这话是阴还是阳,只在嘴里胡乱应着,匆匆地取出章压了一下,又忙忙地锁进抽屉里出了门。

  如果伍梅香和杨康看过王宝钏这出戏,知道十八年寒窑苦熬苦等,最终等回了征西的薛平贵,还要和老岳父算粮登殿,出出自己和观众胸中的闷气,也算是个好的结局,也算伍梅香跟了个穷小子值得,确实没有看走眼,在家人面前是那么的扬眉吐气。

  难怪人们那么说,原来伍梅香整天和杨康滚在一起,果然就未婚先孕了。杨康得意着自己的杰作,把伍梅香领回苦水湾自己的家中,着实恩恩爱爱了一个多月。他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守着娇妻生下孩子后再出去上班,没想到寂寞的三干头领着几个小混混找上门来,鬼鬼祟祟地把他约出门来,几个人在大门外交头接耳了一阵。杨康返回来哄骗梅香说,主井的大绞车坏了,离不开他这个大拿,这不,队长专门派人来请他出山。梅香说,那你快去快回,我住在这个山沟沟,真寂寞死了。

  苦水湾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家家户户还住着砂石垒起的窑洞,尽管离东面的黄土坡只有七八里,因为没有村办煤矿,没有流动人口,依然像个偏远山沟的农村一样封闭自守。年轻人们纷纷涌到黄土坡一条沟,各找各的挣钱门路。长这么大,伍梅香也没受过如此寂寞的煎熬,出了街,看不到几个人影;回了家,孤独一人。杨康父母都是爱耍的人,每天一扔饭碗,两口子分头出去,各找各的摊子。杨康有个弟弟,还在上学,常年住校不回来。

  尽管梅香的肚子一天天鼓凸起来,杨家人却并没有把她当珍珠宝贝或大家闺秀一样供奉起来,这家人的冷漠和得过且过的过日子方式,让她的心一天天向下沉去,感到了生活的虚无和飘渺。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非得被活活憋闷死。有天中午,婆婆竟然玩得没顾上回来给她做饭吃。等到一点多钟,肚子实在饿得难受极了,只好自己动手找吃的,翻腾了一遍,只找到半个吃剩下的干馒头,啃了两口,实在难以下咽,用温开水泡软,勉强吃了下去。她越想越伤心,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到水碗里。抹掉眼泪,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服,蹒跚着步子,硬是一下午挪回了自己的妈家。

  伍梅香刚走,杨康就回来了。一看不在,以为到谁家串门子去了,也不以为意,看到炕上半铺开的褥子,一下子困乏得要命,脱掉鞋子躺上去,立即就进入了酣沉的梦乡。这些日子,杨康可真的累坏了,白明黑夜跟着三干头在沟中的各个小煤窑乱窜,赌场开到那里,他们几个小混混就跟到那里,主要任务就是护场子,为黑老大当保镖。这么大的赌场,这么多的赌资,让他着实开眼见世面。一捆一捆的钞票好像乱纸一样满场子飞,场场下来输赢见万稀松平常。每场下来,不管谁赢,对护场人的赏金必不可少,少则二三百,多则上千元。除了这么多天内的肆意挥霍,杨康的口袋里还剩下两千多元。这么多钱,她伍梅香看见能不笑逐颜开?能不高兴地喊他几声“亲哥哥”?要知道,他一个月工资才能挣一百多块,还得上够二十五天出勤,辛苦一年才能挣一千多元,除过每月的生活费,能攒几个?今天,趁着赌场转移,他抽空回来给梅香送钱,也好让她看看她选的对象多么有本事。

  半下午,杨康睁了一下眼,见梅香还没回来,心里骂了一句,眼涩得不行,头一歪,又呼呼睡了过去。晚上,杨康妈把儿子推醒,问,你媳妇呢?杨康一个激灵爬起来,懵懂地问,我还正要问你呢!

  村子小,娘两个转了一圈也就问寻遍了,最后碰到收工回家的羊倌,说,下午好像看见个大肚子女人向黄土坡走去了……

  杨康一听,拔腿向黄土坡村跑来。待他气喘吁吁地跑到伍金孩门口时,发现两扇大门早已从里边锁上了。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既不敢大声敲门,又不敢大声呼喊,只能扒住门缝低声下气地呼唤着梅香的名字。过了许久,听得上房门开了,梅香妈站在院内问:“谁?”杨康说:“妈,是我,杨康!”“谁是你妈?你这半夜三更的,像个鬼魂一样叫的个啥魂?”“我是来问问,梅香今天下午回来了吗?”“梅香?梅香不是让你领走了吗?你啥时候给送回来的呢?”“这,这,唉,梅香今天不见了!”“不见了还不快去找?”梅香妈怒气冲冲地说道,转身回了屋。

  杨康一听这话,心里有了底,知道梅香肯定回来了,不然当母亲的能不着急?反正身上有了钱,明天再想办法,不愁她母女俩不顺从。

  这几天,伍金孩只顾住在省城申请村办煤窑的最后一道手续,暂时还回不来。没有人打扰,梅香娘儿俩一觉睡到了八点多钟才起来。听得大门外已经有了声音,当妈的还在嘀咕,真有些闲人,大清早晨的就来大门口抢位置了!一推大门,差点吓昏过去。

  杨康直挺挺地在门口跪着,手捧一束鲜花,身边堆放着各种礼品,仿佛要在这儿开一家杂货铺子。

  女人一边往后退,一边喊着女儿快出来,看看这个杨康到底是咋回事。杨康的周围,已经站了一堆看热闹的闲人,都好奇地想知道这是咋底一回事?又要上演什么精彩的戏剧?但接下来的平淡,又让他们感到了无边的失落和郁闷。

  杨康的举动着实把伍梅香又感动了一回,甚至热泪盈眶,泣不成声,她提出再也不想回苦水湾那个破家了,杨康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好好好,一切都依你,咱先租房,用不了二年,我保证让你住上自己的房……

  原估计杨康给租两间房住,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有两把牙刷子,通过三干头和矿长小舅子的关系,竟然白住了一间工人宿舍,房间号码220,正好是小广灵和王平他们住过的那间房。

  现在,杨康没费劲手里就攥住了工人们上班一年挣的钱,对上班就更没了兴趣,一心谋划着要利用这笔钱做点啥大生意,整天在市场上游来荡去地寻找商机。果然,让他捕捉到一个商机,一个河北来的商贩让他相跟去他们那儿贩白面,回来肯定利润翻倍,除过吃喝拉杂、雇车费用,每人至少能分一千多元。

  没过十天,杨康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和梅香说,白面也选好了,第二天一早准备雇车往回拉,晚上一高兴,两人喝了点酒,半夜醒来不见了“朋友”,一摸口袋,钱也不见了……梅香安慰说,吃一堑长一智,钱是人挣的,你还是先安心上班吧!杨康丢了钱跌了脸,嘴里唯唯诺诺,心里说靠上班能挣几个钱?

  杨康去找三干头诉苦,被三干头一伙人狠狠嘲笑了一番,说你小子压根儿就不是个经商的料,还是跟着弟兄们一起混社会来钱快!杨康哭丧着脸说,我给人家梅香下了保证,再不参与灰事了!三干头不屑地撇撇嘴,啥保证不保证的,这社会你也不看看,闹了钱是英雄好汉,闹不了钱是王八水蛋……几个小混混一哇声地起哄,还是三哥说的对!

  杨康又开始了夜不归宿。十天,半个月,一个月。梅香挺着颗大肚子,即将生产,那也去不了,偶然出门,工人们看见她躲躲闪闪的,正议论着一件事,见她过来就转移了话题,问谁都说近日压根儿就没见你们家杨康……

  快过元旦时,梅香生下了一个女儿,母亲过来伺候着她坐月子。杨康还没回来,甚至连杨康的家人也没见过来送一个脚踪。梅香恨得牙痒痒的,发狠地说,这家伙肯定死在外边了,回来就让他把孩子抱去,这光景是再也不能往下过了……

  孩子过满月时,嫁到市里的大姐来了,看见披头散发、面黄肌瘦的妹妹,大姐心疼得哭了,以为妹妹早已知道了杨康被抓起来的事,责怪道,当初爹妈不让你找那个混蛋,你非要找,现在好了,杨康杀人了,不说一命抵一命,就是不判死刑,我看这辈子也别想出来了……站在地上做饭的母亲几次给大女儿使眼色都没制止住顺坡倾倒下的水流,等大女儿明白过来时,梅香也早就听进了耳朵。

  出乎母女俩的预料,梅香一边给孩子喂奶,一遍平静似水地说,大姐你别说了,妈也别使眼色了,这么大的事,住在宿舍里的工人们早就吵翻了,人们不敢让我听到也顺风灌满了耳朵。我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吃,肯定不累赘你们。等孩子大一点,我就能出去找点营生干了……

 

  王平住在柳树湾村边的一户人家院子里,出大门不远处的沟底,孤零零地生长着一颗婆娑的老柳树,身体扭曲得像麻花状。春天的时候,枝条柔柔顺顺地垂下来,像女人的长发。对于这棵柳树能够存活下来,完全是因为老的没有价值,也不影响别人的生活,所以人们也就对它的存在熟视无睹了。王平来这儿租房的时候,最先喜欢上的就是这棵顽强不屈的柳树,以及柳树周围安静优雅的环境,因此,便毫不犹豫地住到了这里。平常没事的时候,他喜欢来柳树下面站一站,抚摸抚摸皱褶遍布的树身,吟诵些不着调的诗词。小广灵听了,笑话道,照这样下去,咱们窑黑子里面马上要诞生一个大诗人了!王平说,那倒是不重要,关键是你看梅香现在那种状况,真的让人有些担心呢!小广灵嘴硬硬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好汉不娶活人妻!王平说,咱们都是出身穷人家的孩子,娶个媳妇谈何容易?虽然梅香现在带着个孩子,但毕竟和你好过一阵子,再续前缘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小广灵撇嘴,你这人太没是非观,见人都给笑脸,虽然和谁也不结仇,也没有过硬的朋友,这种事强求不得。

  王平被调到另一个班当了班长,一方面因为他现在被不断进来的新工人顶替成了老工人,另一方面对待工作也确实认真负责;还有就是队长考虑到王平和小广灵关系不错,能够避免上下两个班的人互相推诿、扯皮,故意给下个班的人留下一个糟糕的摊子。

  现在,在王平的影响下,小广灵每天下班时也从不空手,总要在路过煤场时,拣一块平整光滑的大块煤背着回家,院外墙角的小煤堆一日比一日高大雄伟起来。小广灵闲下无事时,总要抚摸着一块块光滑油亮的煤块喃喃自语,爱不释手,满眼都是一个父亲看见心爱的儿女的慈祥面容。他不止一次地和王平唠叨,争取到年底攒够一卡车这样的大块煤,雇辆卡车送回老家,让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的父老乡亲见识见识真正的大同煤……王平就鼓励他说,心中有梦想的人才觉得生活有奔头!放心吧,有我们两人的共同努力,一定让你实现这个愿望。小广灵听了这话,就更加卖力地背起炭来,有时候,半夜下了班送回一块后,饭也顾不上吃,信心十足地再去背一块。

  因为两人错开了班次,没有王平的约束,小广灵抽烟喝酒渐渐又豪无节制起来,不管喝了多少酒,小广灵从来不舍得误一个班,几乎月月上满班,似乎总有用不完的力,事实上小广灵确实比王平精力旺盛的多,胳膊上的腱子肉像一团麻绳,胸脯上的肌肉像一块面筋,要是扳手腕,一个队没几个人能扳过他。尽管在工作中他像王平的一个大哥,在生活中却逊色于王平的自控能力和分辨是非能力。

  这天,小广灵下班后,独自一人在市场闲逛,看见梅香抱着孩子也在市场转,两人很意外地在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位前碰了面。看到像个农村妇女样的梅香,头发凌乱,衣服陈旧,孩子咿咿呀呀地指着棉花糖想要,梅香犹豫再三,还是走开了。小广灵一阵心酸,掏出一块钱让摊贩给包起来,然后快步追上去,举着递给孩子。看到小姑娘露出甜甜的笑容,小广灵不由握了握小家伙的小手。梅香返回头,苦笑着说,她还不太会吃,所以我就没给她买……小广灵问,你现在还在工人宿舍住?娘俩个咋生活?梅香说,全靠我妈偷偷的接济,要是孩子再大点,我盘算着再找点营生做……小广灵摸摸口袋,掏出一大把零碎票子,顺手装到梅香的口袋里,说,别苦了自己和孩子,我少抽一盒烟,也能省下你们娘俩个的零花钱。梅香急的满脸通红,却又腾不开手把钱掏出来还给小广灵,只是一股劲地推让,快别这样,快别这样,你挣个钱不容易,攒下还等娶媳妇呢。小广灵往后退着,说,有时间了我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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