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公理
刘珍在焦虑中度过每一天,这只金镯子的分量足以够她吐血的。她相信法律是公正的,是自己的绝对不会判给别人。
这几天刘珍和武福太更是无话,不管他多么殷勤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虽然那只镯子还没有定论,武福太的嫌疑最大。刘珍前前后后仔细想过,家里几时闹过贼?就算镯子是他送出去的,闹又能怎样?死猪还怕开水烫?
刘珍早晨七点半从家里准时出发。街面滑得像铺了镜子,为安全刘珍天天步行。事情过去十多天了,还是等不到音信,不管怎样处理总得归还她镯子吧?对那只镯子的归属问题刘珍从来没怀疑过。她边走边在心里嘀咕:要不要下午去派出所打听打听?
“刘姨,忙哪?”
刘珍冷不叮听到一声阴森森的问候。她猛一抬头看见赵彬瞪着一对灰暗的眼睛,嘴角全是讥讽的笑意,骨瘦伶仃地站在大门上,像个汉奸。这让刘珍始料不及,一时惊讶地嘴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刘姨,让你失望了吧?以后说话办事想清楚了再说?”
刘珍顾不得与他纠缠,扭头就往巷口奔。嫌步行太慢,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派出所在新城东北角,刘珍赶到时还没到上班时间,不过离八点也就差十几分钟,上班的人们稀稀啦啦地往里走。刘珍直接走进上次录口供的那间大办公室里。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一个值班的青年男子,一脸严肃地问:“干啥?”
别看刘珍一路的怒气想要和人吵架的架式。进了这种地方,有一种自然的威慑力,明知道自己占理,士气还是短了三分。不得已她和声说:“我想问一下,那个偷镯子的案子?怎没和我说一声就把人放了?”
那个青年人上下打量一眼刘珍,不耐烦地说:“人家办案还要跟你说吗?你是谁呀?”
青年警察的话重新激起刘珍的怒气。她急赤白脸的说:“他偷得是我的镯子!”
那青年警察对刘珍的态度不屑理会,说:“哪你等办案的人吧。”说着提起文件夹走出去。刘珍一时傻眼,不知上哪找办案的人。就在她发呆的当口走进一个人让她突然有了一线希望。他正是那天录她和小经理口供的其中一个人。
刘珍见着这个人心里有些怨气说:“你们怎把人放了?我的镯子呢?”
那人仿佛想起什么似地说:“啊,案子结了,镯子是你丈夫卖给人家的。”
“你们胡说,那镯子是我的!”刘珍的情绪的些失控,她想到的是赵丽芳使坏,一定和这些人串通好了坑她,“赵丽芳是什么东西你们去调查,她儿子不光偷我的镯子,还吸毒!”她在歇斯底里地控告。
这警察看出刘珍激动的情绪,以多年从事的职业经验,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他总有一套迎刃而解的办法,一家伙能堵住你说出一百个理由的嘴。他既不温也不怒,一副正义凛然地说:“你注意点言行,这东西按理是不让给人看的,”说着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份笔录,专指出一块让刘珍看。
……
问:那镯子是你卖给赵丽芳的吗?
答:不是,她说想戴几天。
问:你给她镯子时,是不是从她那里拿走两千块钱?
答:是。
问:这不是卖是什么?
答:钱是我向她借的。
问:借钱为什么还拿只镯子?
答:我——这——
刘珍几乎是绝望地说:“他们两个不清楚,那镯子是我的。”
“哪我们管不了了,我们只知道武福太是你丈夫,他把镯子两千块钱卖给人家了,这案子不存在偷盗现象。”
刘珍一时欲哭无泪,她还不甘心说:“赵彬吸毒,应该管教。”
那人需要的效果达到了,再不需要和眼前这个还算明智的女人多话,他冷冰冰地说:“这个不需要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从派出所出来,刘珍抬头望望,一阵天旋地转。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打拼了这十几年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买过,就这一只镯子是属于她的,她当时还骄傲地想象着自己亲手把这只镯子戴到未来儿媳妇的手上,儿媳妇那脸上升腾起的笑容该是怎样的灿烂?这一切的幸福都毁于武福太一个人;她在心里一刀一刀地把武福太这个烂人杀了、刮了、一块一块地把他的肉扔出去喂野狗、喂饿狼,她还要把武福太的心挂起来,看着它一点一点地往下滴黑水……
刘珍眼前一黑,晕倒在大街上,等她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床边吊着的点滴正在一滴一滴很有节奏地滴着。一位文静的小护士爬在她面前和善地问:“你终于醒啦?何必把自己累成这样呢?”
刘珍问:“我在医院?”
“嗯!是一位拣垃圾的老大爷和一位出租车司机把你送来的,你晕了有三个小时呢?”
刘珍一时眼里全是泪,自言自语说:“就哪样死了多好。”
小护士一时被她的话搞蒙了,呆了半天想起什么似地说:“阿姨,你家在哪里?你丈夫呢?”
“死了。”
“哪孩子呢?”
一说孩子,刘珍又惦记起小满,这几天就要回来,心里虽然痛苦,但有了些暖意,笑着说:“我女儿在西安上大学呢,这几天就要回来了。”
刘珍的狠话招来一病房人的同情,这么年纪轻轻地守寡,还供着两个念书的孩子,生活一定很艰难吧?小护士咦了一声说:“阿姨,你躺着,我给你买点饭去。”
刘珍忙说:“你别去,我不想吃。”
刘珍对面床上病人的家属,年纪比刘珍大些,忙说:“我这儿有泡面呢,你将就着吃一顿吧?”说着用她自己的饭盒给刘珍泡方便面。大家的关心,温暖着刘珍灰暗的心情,她感激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刘珍吃了一碗泡面,人精神了许多。她躺在那里看一个病房里的人,每一家人都和和气气,病人和家属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亲情和一种责任、依赖,她羡慕的都有些嫉妒了。手机不依不挠的响着,刘珍抓起手机一看有五个未接来电,都是小经理的。他是真急,问:“你干啥呢?也不打声招呼?”
“我在医院呢,”刘珍的声音弱弱地说,“刚才清醒。”
“你怎啦?”小经理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说。
“我也不知道,晕在大街上了。”派出所的事她不想提,哪也是她人生上的一个污点。
“哪你歇着,我们抽空过去看你。”
医院催刘珍交压金,刘珍问压多少?护士说先压五百。刘珍对护士说:“我没事,你把今天的账给结了就行。”
护士睁大眼睛说:“还没事?都晕大街上了?”
刘珍笑笑说:“没事,麻烦你给跑个腿。”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大病,医院救死扶伤,但不是慈善机构,她住不起,要是真有个什么大病她更呆不起了。
刘珍拖着疲软的身躯,茫然地走出医院——何处是归宿?她实在没法和武福太同处一个屋檐了。她漫无目的地走在灰暗干冷的大街上,人哈出的气流都能结成冰柱。刘珍往紧裹了裹尼大衣,目光落地对面的一家水产门市:应该给母亲办点年货,再穷也不能冷落了母亲。
从水产门市出来天已麻黑。生了一天病,脚踩在地面上像踏着棉絮一般,手里又拎着鸡、鱼,每走一步都艰难,她只好打了一辆出租车。
母亲已经睡下,窗前黑咕隆咚,门从里边闩着。刘珍边拍边喊:“妈,妈!”母亲的耳朵还算灵醒,在屋里问谁?刘珍说:“我,妈,是珍子!”
“是珍子?这大半夜的,是珍子?”
还不到八点,想必她老人家睡下有些时候了?屋里的灯亮了,母亲颤微微地把门打开,一股寒流冲进门里,老人的身体更佝偻了。刘珍忙挤进来赶紧把门关上。看到母亲乱篷篷的白发,一件旧棉袄罩着一副弯弓似的身体,心里一阵凄凉,忙把母亲推到炕上。老人裹着被子不安地问:“怎得啦?和福太闹饥荒了?”
刘珍的眼泪差点掉出来,她转过身说:“没有,想来看看您。”
“看也用不着半夜来吧?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贼呢?”
刘珍心里不忍,母亲都这个岁数了还要为她操心。她逗母亲说:“您怕贼干啥、他还能把您偷了?白给人家都不要。”她边说边把大衣脱掉,坐到炕头上暖身子,“妈,怎睡这么早?”
“几点啦?”老人这才想起来问。刘珍说才八点。老人一撇嘴笑说,“不睡白费电哩?你冷不冷?真不是闹饥荒?”
刘珍没事人似地说:“不是,白天忙着上班,抽晚上来看看您,不难过吧?”
“没事,忙就别来啦,这大冷天,冻坏怎办?“老人说着起来要给刘珍铺床。刘珍忙按住说我来。刘珍刚躺下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武福太,随手关机。对武福太这个人她现在恨都懒得去恨。
金镯子事件使武福太完全和赵丽芳决裂。他自知理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补救,只等刘珍拿他问罪。他想好了,任由刘珍打他,骂他,甚至于断他一根手指也不反抗,只要刘珍能解气,能原谅他。他想问题从来都是一厢情愿,他还想:过了年他就出去挣钱,挣了钱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刘珍买一只金镯子,买一只比那只更重得。这件事已经煎熬了他两三天,他天天回来看刘珍的脸色,就像罪犯等待判刑一样,明知道自己罪不可恕,还是对亮刑报以一线希望。
快晚上十点多钟了还不见刘珍回家,他心里着慌。这些年尽管两个人一个屋里,一个屋外,但这个家还是完整的,两个人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闻见对方的气息,每走进这个家门,心里是踏实的。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空虚过,慌乱过。他忍不住扒通刘珍的手机,响了两声断了,再拨关机。
他不住地往火炉里加炭块,希望刘珍能赶快回家。夜长得没了边际,武福太慢慢地想起和刘珍结婚这二十几年的日日夜夜。刚结婚时的刘珍漂亮大方,又有文化,村里人谁见谁夸。那时候的太阳仿佛专为他武福太一个人升起又降落,心里整天像灌了蜜似地甜蜜。生了小满以后两个人进城打拼;刚进城租了一间小南房,常天见不着太阳,两个人站在地上都回不转身,他们一起发誓不管死活都要为属于自己的房子奋斗。那时候一个饼子扳开两个人吃,喝几口开水就是一顿饭。小满吃着刘珍的奶,刘珍的脸瘦成细刀条,他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暗自发誓,无论多苦都要让老婆把白面、大米吃饱。生下小安以后两个人开始做生意,先是他一个人用自行车驮着两个大篓子沿街巷卖菜卖水果,小安两岁的时候才有了个固定摊位。刘珍后面背着小安,旁边拉着小满还要卖菜,那个小摊子既是“战场”又是摇篮,也是一个温馨的小团体;再后来……他愈想愈模糊,这种既心酸又温暖的日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在他的视线之内的?现在房子有了,不光白面大米,连猪肉都吃腻了,他却连小满和小安的成长过程都模糊不清了。武福太的眼角终于溢出了泪水。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武福太连口水都没顾的上喝,骑上刘珍那辆破自行车去“日日红面馆”。面馆刚开门还没升火,看门的老王说:“火还没着呢,吃饭啊?”武福太说我找刘珍。老王上下打量一眼说,“她不是住院了吗?”武福太赶紧到医院。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说昨天就走了。
武福太顾不得寒冷,一口气蹬着自行车行了十几里地。远远地瞭见村庄笼罩在烟雾之中,家家的烟囱都冒着浓烟。冬天是农民最幸福的日子,农活忙完,该收的收,该粜的粜,家里有吃的,手里有花的。觉睡足了才慢腾腾地起来,把火炉升得旺旺的,该玩的玩,该吃喝的吃喝。此刻这些景致与他无关,他既迫切又心生惧怕。以往那些瞒天过海的招数,现如今没有一招能解救他度过这一劫。
武福太抖抖嗦嗦推开门,母亲有些惊讶。看见女婿胡茬上结着一层薄雾似的冰霜,心疼起来,把一碗热呼呼的汤面端到炕上。她把火炉捅得更旺些,嘴里不住地念叨:“这大冷天,也不等阳坡高了,暖和暖和再出门?”她忙呼了半天,见女儿的脸始终瞅着窗外一言不发。武福太青紫着脸,手僵硬的连筷子都抓不住。
老人年迈但不糊涂,从女儿的脸上读出一点味道,斜女儿一眼说:“跟她老子一个调,犟驴。”
武福太讨好地说:“妈,不怨珍子,”他嗫嚅着冲刘珍说,“以后……”
刘珍脸沉得像窗外的天气能冻出冰来,这一老一少的对话仿佛连她的耳朵都没穿过。
一碗面下肚,武福太的脸上转变了颜色,红里透着紫。他偷眼看一眼刘珍对母亲说:“小安明天就要放假了,等小满回来家里就又热闹了。”
刘珍的心像被钢针蜇了一下,不由地滴出泪来。这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最是无奈;生活没有自我,个性像一团揉好的面,儿女就是模具,他们需要你长你就得长,他们需要你圆,你立马就得去掉楞角;一向能顶天立地的父母仿佛也专门和你作对,变得弱不禁风,需要你张开羽翼为他们顶风遮雨。这是一种不可推缷的责任和义务。父母无法选择,儿女自己当初是可以选择要不要的。此刻她无端地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要生孩子呢?
“听饭店的人说你病啦?”武福太把脸凑到刘珍的鼻子底下。
刘珍一阵厌恶,把脸扭向一边。
母亲停下手里的活说:“病啦?是感冒吗?来了也不和我说?”说着放下要洗的碗去找药。
刘珍对着武福太恶狠狠地说:“你走吧,明天我回家。”
武福太说:“珍子——”话到嘴边他自己也说不出口,其实武福太也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
“你走,听见没有?”刘珍指着武福太的鼻子说。
母亲被女儿的吼声吓了一跳,她怔了一下,看见手足无措的女婿有些可怜,恼怒地骂说:“你干啥呀这是?有话不能好好说?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这样?我和你爹一辈子都没像你们这样过?”
刘珍气愤地说:“您知道个啥?要不是有您和哪两个王八旦,我死的心都有了?我现在活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她气得口不遮拦,终于把久积心头的话释放出来。说完委屈地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母亲愣在那里,她没想到事过二十多年,女儿对这件事还耿耿于怀。在她的眼里刘珍和武福太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今年女儿又考上了大学,作为女人还求什么呢?看着女儿泣不成声的样子只当是在任性,说:“这要吃有吃,要穿有穿,哪里就委屈着你了?你看福太像个欺负你的人?你哪驴脾气我还不知道?”
“行,我走!”刘珍狠狠地瞪着母亲,此刻她连母亲也恨之入骨,这二十几年的新老旧账一起涌集心头。她跳下地穿上大衣摔门而出。母亲在后面喊:“珍子,珍子!你个冤家!”
走上大路,刘珍正好搭了一辆顺风车。
只一夜的时间,刘珍突然觉得这个家也陌生起来。她坐哪儿,往哪里走都好像有锋芒在刺痛;这房子、家具那一样不是她亲手置办?不是她经常整理擦拭?有的东西伴随她二十多个春秋,可今天她厌恶得碰都不想碰。尤其是武福太进门的那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存?
刘珍终于体力不支,又病倒了。
晚上,小安大包小裹地卷回家。见母亲昏昏沉沉地睡着,就站在头前问:“妈,你病啦?怎不去医院看看?”说着把脸贴在刘珍发烧的手背上。小安脸凉的像块冰,刘珍伸出另一只手一起给小安捂脸。看着小安冻得通红的小鼻子她心疼起来,忙问:“不是明天放假吗?”
小安挨着母亲坐下说:“明天正式放假,今天就没课啦,我想你,等不到明天。”说着小安用手摸一下刘珍的脸说:“妈,你的脸好烫,去看看医生吧?”
刘珍看着小安笑说:“你就是妈的医生,现在好多了。”
小安亲昵地说:“妈,再给你治治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期末考试我又前进了二十名,老师说我再努努力,考大学很有希望。”
刘珍拍一下小安的头说:“我就知道我儿子将来有出息。”
小安把嘴一撇说:“得了吧,比起你的小满,我还差得远哩!”说起小满他又问,“妈,我姐几时回来?”
“快了吧,要不你再打个电话问问?”刘珍说。
武福太忙着煮面。小安新奇地一努嘴说:“今天刮得是啥风?”
孩子是每个家庭的调节器,有了孩子,家里才有生气。小安回来,刘珍又觉得有了家的气息。她躺在哪里开始盘算等小满回来,一起带着两个孩子上街买过年的衣服,再买些过年的吃食。
小满是一月十七号回家的,正好是腊月十五。刘珍打起精神在家里该洗的洗、该刷的刷、该蒸的蒸、该煮的煮、该炸的炸,把家里整治的一派过年的气氛。小满进门就嗅到了年的气息。刘珍看到半年没见的女儿出落成时尚的大姑娘,把走时的稚气都丢的差不多了,她眼里竟升腾起无数的泪花。小满放下皮箱就张开双臂拥抱母亲,母女俩亲热地抱在一起。
新年年年过,奇怪的是人们年年守着雷打不动的旧秩序、旧观念、旧习俗百过不厌,还每年都感到有新意。今年这年刘珍打心眼里感到厌倦,仿佛这一生都在往一个年上奔,只有年到了,那三百六十五天的烦恼辛苦就到了尽头。孰不知下一个三百六十五天依然是烦恼的,痛苦的,难熬的……。
烦恼归烦恼,这年还得经心地过,不为别得,就为两个可爱的孩子。
新年的第一天,辛大海是刘珍家第一个先来造访的客人。武福太见大海衣着光鲜,手上戴着二十多克拉重的黄金戒指,嘴里抽着“红塔山”心里羡慕,他又是这几年在市场里最要好的朋友,嘴上愈法亲热了许多,非留大海吃饭。刘珍心里别扭,有心不搭理,又碍着两个男人的面子,只好说你不是爱吃糖饼吗?话刚出口觉得自己是在犯贱,马上悻悻地走开。
辛大海的到来,刘珍别有一番心情,知道大海是诚心来看她的。自从下大雪那日一别再无联系,她心里有些感动,所以言不由衷地尽拣大海爱吃的做。武福太难得看见刘珍如此好心情,招呼的愈发来劲。两个人推杯换盏,喝得昏天黑地。辛大海一出手就大方地给了小满和小安每人三百块钱的压岁钱。两个孩子见钱多推让不敢拿,武福太醉眼朦胧地说:“拿着,你大海叔现在掉进金窝里了!”
辛大海越发得意说:“小泉过了年就结婚,买了两室一厅的楼房,冰箱、彩电都买了……”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竟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刘珍,我谁都想请,就不想请你,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看不起我?”突然他指着武福太的鼻子骂,“武福太,你不是人,刘珍这么好的女人让你坑苦了,你不好好过,也不让别人好好过?”武福太慒住了,直愣愣地看着辛大海。辛大海说:“武福太,你站着茅坑不拉屎!”
武福太僵着舌头说:“大海你醉啦。”
辛大海说:“我没醉,你和哪婊子那点破事……”
打人怕打脸,骂人怕揭短,辛大海戳痛了武福太的疮疤,他拿起一只碗恶狠狠地说:“你再说?”两个男人都让刘珍伤感,当着孩子们的面她有些恼怒,一拍桌子喝道:“都给我住嘴,这大过年的成什么样子?”
两个男人一时都被刘珍镇住,武福太把碗放下竟也呜呜咽咽地嚎哭起来。两个男人各怀心事,如丧考妣。刘珍指使小满和小安把饭场收了,自己也未免伤心落泪。正在三个人伤痛各异,伤心一般的当间刘珍的手机响了。刘珍刚喂了一声,那边就迫不急待地说:“大海在你哪里吧?”
刘珍心里一怔不知如何作答:“啊……”
“出门连手机也不带,我一猜肯定去你那儿了?”
刘珍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说:“啊,在呢,和我们福太正喝酒呢,有点醉,你过来接一下吧?”
那边停了一下说:“行,你把地址说一下。”
“旧城西大街,小吉巷二十五号院。”挂了电话刘珍担心起辛大海的处境。
辛大海女人把车停在刘珍家的大门前,迟迟疑疑地走进当院。小满先看见了说妈!目光就朝着窗外看。刘珍忙迎出来,见女人穿着一件墨绿貂皮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大红丝巾,脚下一双黑皮高跟马靴,紧身黑裤裹着两条胖腿,装扮得像一只大红大绿的肥熊。见刘珍出来摆出一脸笑说:“到底是走对了。”
刘珍客气地说:“冷吧?快进屋。”
女人进到里屋见大海横着躺在哪里,眼角还水汪汪地挂着泪痕,用手拍了一下大海的腿对刘珍说:“这人啥都好,就这点不好,嗜酒如命,一喝就醉,你看这,给你添麻烦了吧?”
刘珍干笑笑说:“没事,是我们福太非让人家喝的。”她故意把福太叫的亲热说,“你坐。”
小满和小安从沙发上站起来给女人让座。女人坐到沙发上说:“这是你的两个孩子?”
刘珍笑着点点头,女人故意看了刘珍一眼说:“随你,和你一样漂亮。”
刘珍给女人倒了一杯开水,又端一些糖果过来。
女人手里端着杯子看一眼沉睡的辛大海问刘珍:“还在哪里干吗?”
刘珍也坐在沙发的一角说:“腊月就不去了。”
女人把目光盯到沉睡的武福太脸上,沉默了好一阵说:“这开年准备干啥?”
女人的话勾起刘珍被这个年麻痹了的心事,她不知怎样回答女人,这过了年自己应该干点啥?她突然说:“那个,过了年再说。”
没等刘珍说完,女人忙抢着说:“要不就去我姐家吧?我给你联系,我让她们多给你些工资?”
“谢谢,我,不麻烦你了。”刘珍说。两个女人坐了半天再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目光同时落在辛大海的身上。刘珍说:“我们俩能把他扶上车吧?”
女人突然说:“这人就是旧情难忘。”
女人的话让刘珍脸上一阵发热,她勉强随着女人一起去拉大海。大海睡的像一头酒足饭饱的猪。刘珍怕感冒把大衣顶到大海的头上,女人在内心里惊讶了一下。大海哼哼叽叽被两个女人连拉带扶弄在后座上。女人坐进驾驶坐上又把头探出来说:“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刘珍目送女人的车驶出巷口,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
正月十三,小满的假期已满,回学校去了。十七日小安也开学了。随着两个孩子的开学,这年也就结束了,刘珍的好心情也随着结束了。
武福太想乘着孩子们不在和刘珍重温旧好。夜晚,武福太并息捕捉外间小炕上刘珍的一声一息。刘珍更是彻夜难眠,她想的问题和武福太截然不同,她在愁肠这以后的生计。武福太对她来说已是昨日的过客。两个人的积怨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就像一条大自然间的细小裂缝,经过常年的风浊雨淋愈裂愈深,最终成为一条大沟,要想填平它谈何容易?
武福太幽灵一样轻飘飘地溜进厨房。刘珍以为他要喝水或是找吃食,洋装熟睡。万万没想到他像一具僵尸一样钻进她的被窝。刘珍像被蜂蜇了一下,嗖地坐起来。
武福太拉住刘珍的手喃喃地说:“珍子,珍子,你听我说.......”
“你滚,你滚!”刘珍好像遇到了淫贼,眼里透出的尽是惊恐和慌乱,“你,你这是干嘛?”
“珍子,珍子,咱们好好地过吧,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我以后一定改?”
武福太的举止让刘珍无法适应。他愈是恳求,以往的种种愈像梦魇一般不住地往她的脑海里涌现,她已经习惯了武福太的冷漠。刘珍光着身子逃难似地逃进里屋,把门闩得死死的,无论武福太怎样哀求她都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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