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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长篇小说连载 煤 乡(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四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李日宏 | 发布时间: 686天前 | 3171 次浏览 | 分享到:

    每到矿上开支的日子,桃花沟村四狗子开在村头的饭店里就会坐满吃饭喝酒的窑黑子,这也是四狗子一家人的节日,因为这几天四狗子不光每天收到的是现钱,还能将以前人们欠下的一些酒饭帐给结一部分。

    王平他们三人半上午打了个小顿,吃喝完也到了中午,刚走出四狗子饭店门口,迎头遇到了他们班的班长左三和以及丰镇队另两个班靠前些的人,前呼后拥着吕佃富进来吃饭。王平心想,怪不得人常说权力四周有小人,这个左三和就是个十足的小人。

    四狗子两口子听到呼喝声,忙不迭地双双迎出门口,一人一只胳膊搀住了吕佃富,仿佛吕佃富是他们八十岁的有钱老爷爷,要来庆寿似的,一直扶到他们居住的卧室里用餐。

    其实,吕佃富对四狗子家这个卧室可不陌生。平时领导们虽然在矿上食堂辟有专门的雅间用餐,但多数时候清汤寡水比大食堂的工人们饭食强不了多少。没有酒肉的生活是吕佃富不可忍受的苦行僧生活,让他的脑子会不断地放映过去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在马矿当工人时,挣得工资少,还要养活老婆和一群孩子,也是条件不成熟;现在终于熬了个队长兼书记,全队的工资核算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吃吃喝喝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动用工资。因此,他对吃喝就讲究了起来。可桃花沟周围就四狗子这一家饭馆,不来这儿还得下矿区,于其多走路,还不如就近哩。况且,四狗子女人长得也不算难看,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用四狗子女人厚脸皮的话说,自己这是一朵桃花插在了牛粪堆上。四狗子反唇相讥,明明是一泡牛粪砸到了桃花村里。说归说,两口子的长相确也有很大的反差。尽管满桃花沟的人佩服四狗子脑袋瓜子机灵、聪明,但对他的相貌和人品可无人敢恭维。晋剧《十五贯》里有个蟊贼叫娄阿鼠,看完这人就别看四狗子了。因此,四狗子也有一个外号叫“四阿鼠”。王平边喝酒边听夏平小声地讲这些事,差点和韩昌笑出了牙。

    吕佃富的爱好很多,但得把吃喝嫖放在首位。他首先是喜欢吃喝,没人请也要独自溜到四狗子饭馆喝上二两酒。一般情况下,他不进里边的小房间吃,而是独自坐在靠窗口的一张小桌子上喝,一碟花生米和一个猪蹄子是必备的下酒菜。特殊情况是别人请他或外边坐满了人,他才到里间吃。往往,吕佃富的酒能喝上两三个钟头,正吃喝着,本队工人们也有来改善伙食的,看到自己的队长在座,不用谁吩咐,都争先恐后地替他结账;本来是跟着别人来揩油水的,此刻也想献一番殷勤,假意地吆喝几声。就连别的队的工人或场上干杂活的工人,遇到这种情况时,也会主动和吕队长套套近乎,诈诈唬唬地让四狗子女人把吕队长的酒钱记到自己的头上。吕队长当然也很享受这种被人拥戴和吹捧的待遇,不然他干么要坐在外间呢?也就顺口谦让几句,但没有一次真正站起来拦挡一下的动作。

    过后,连吕佃富自己也想不起今天是谁给自己把帐结了,往往晕晕乎乎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四狗子女人就会殷勤地将他送出门外,暗暗地在他的干屁股上掐两指甲。这是两人之间的一种特殊暗号,说明一两天之内四狗子又要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去矿区市场采购食品了。四狗子基本上早晨连饭也顾不上吃,到中午才能满头汗水地推着沉重的一车货物回来。自行车的两个前把上挂着易碎的瓶瓶罐罐和鸡蛋一类的东西,后衣架上驮着米面鸡鱼之类不怕压的东西。每次回来,四狗子边擦满头的汗水边抱怨,这个圪泡地方,去时空车,全都是下坡,连闸也捏不住;回时重车,全都是上坡,一步也不让人好好骑着走。有人劝他,你那饭店按说也挺挣钱,咋不雇个人或雇辆车给采购?四狗子呲着牙花子说,挣啥呀?全都是赊帐!说不定那天有人跑了,就赔大了。

    其实,吕佃富的长相比四狗子的长相也强不在哪,形容枯槁,骨瘦如柴,永远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像一粒干枯的果仁,扎他一刀也不见得会流出血来。一笑,牙齿倒是还算白整,像个好人,看上去也不老,一旦皱起眉头,脸上的肉皮就会像核桃皮一样紧缩起来,爬满了皱纹;再看他那双眼睛,睁大也比一颗豌豆大不了多少,再一眯缝,简直就是席蔑棍划开了一条小缝缝,让人猛一看上去,六十岁也没赔头,心想,这老头咋还没退休?细一打问,离五十岁还差两年零八个月。

    这么一个猥琐的人怎么能有服众的本领?没听过他口才的人自然不服,但受过他辛辣言语挖苦的人可就不敢说自己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了。每天班前会上或召开全队大会,吕佃富坐在台上从来不打腹稿,也不念报纸或文件,就那么信口开河,想到哪儿说哪儿,大到国家形势,煤炭行情,井下生产,工作安排,小到插科打诨,骂爹操娘,都是一套一套地随口倒出。有几天,工作面遇到了一个大断层,生产一直不顺利,并且屡屡出现问题,先是出了个工伤,砸坏了腰,后是打眼工把干变压器烧坏,铲煤工在井下睡了一个班。吕佃富发了毛,天天下井督促工作,看见偷奸耍猾,出工不出力的,就骂,吊死鬼戴花——死不要脸;看见敷衍塞责、蒙哄过关的,就骂,胳膊上尿尿哩——那能浇(交)下手去?班前会上,鼓动工人们,上个月我们产量拉在了人家采煤一队后头,都长了一颗脑袋四条腿,咱为啥不行?这个月得给我骑着城墙日骆驼——大干快上哩!又叮嘱跟班队长和安监员,你们得给我好好盯住403工作面那顶板,必须打着手电日蚂蚁——严细求实,不能有半丝麻痹大意,出了事故别以为一脚踢在蛋仔上——没鸡巴事,到时候,工资奖金一齐扣,让你石灰捏手——白手(受)。

    吕佃富在桃花沟矿算是个日能人,工作生活两不误。有天中午两点来钟,一个长相比吕佃富还不堪的老女人蹲在矿院中撒泼,呼天抢地大声嚎啕。按说这几天也没听说那个队出工伤,咋就有了家属来打闹。有知情的人说,那是老吕家做饭的。另一个人反驳,老吕家做饭的食堂给养着一个,四狗子给养活着一个呢!

    原来,吕佃富已经两个多月了没回过家,女人没了生活费,来矿上找老吕要,正巧撞见了男人和管食堂后勤的一个胖女人在宿舍里搂着抱着谈话呢。虽然被抓了现行,老吕依然嘴头子硬巴巴地说谈工作。其实,他和这女人有一腿的事,矿院人尽皆知,没人干涉或过问。这种事不同于政府机关或别的什么事业单位,作风问题也许会成为一个人升迁的挡路石,闹不好叫人抓住辫子还会丢饭碗呢!到了煤窑,到了矿区,到了企业,尤其是桃花沟矿这种独立王国,不但不属于道德品质有缺陷等一类高大上的纲领性理论,反而会被别人羡慕为有一定的能耐。这种荒山野岭,矿院的干部们都觉得太枯燥乏味,有人能给生活中加点佐料,也不失为他们在茶余饭后的一道甜点。

    工人们一般不敢到矿院里听领导们的房,万一打扰了人家的好梦,一发怒,抓你点小辫子再打发你回姥姥家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矿院一些靠前些的人就没多少这样的顾忌了,听完别的领导的房也没个啥可圈可点的先进事迹,唯独听吕佃富的房,常会让他们热血贲张,津津乐道,回味无穷,传为佳话。据他们讲,老吕的床上功夫可真不是吹的,把送上门来的女人们能舞弄上一个多小时不停歇,那才叫个风生水起,钱不白花哩。

    吕佃富好这一口,并且有这方面的功夫,就有人投其所好,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介绍些描眉画鬓、敞背露胸的女人送上门来,一旦尝到了甜头,三五天住下不走。遇到这种情况,管后勤的胖女人就会醋性大发,俨然成了原配,会想尽一切办法撵走这个“太不要脸的野女人。”工人们感慨,现在的野女人们真他妈的野,为了几个钱,不但不觉得羞耻,反倒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只野鸡似的。

    吕佃富的女人当然也知道自己男人的这些毛病,但山高皇帝远,只要男人按时把工资送回家,误不了她和孩子们的吃穿,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今天,这是误打误撞上了,当然得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了。矿院的几个头面人物看这女人还真的较上劲了,就都懒洋洋地踱出宿舍,假作午休刚起床,睡眼惺松地过来劝解。看看劝解不住,还影响了工作,胖子马矿长出了面,吩咐会计,赶紧把老吕的工资预支两个月,先给家属拿上回去好和孩子们生活。

    这一招果然奏效,当会计把一沓崭新的十元票子放到女人手里后,仿佛触摸住了一个扩音器的按纽,高音喇叭即刻断开了电,嚎声嘎然而止,周围一下子静得连远处的几只麻雀的吱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女人站起来作势还要找老吕讨要个说法时,发现早不见了影子,只好悻悻然地用一只鸡爪般的黑手扒拉开裤带,另一只黑手使劲往里填塞这沓票子。大慨她在裤头上专门缝了只口袋,以备不时之需。把钱放在这样的女人裤裆里,也许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保险柜。

    工人们还想看看咋收场,马矿长挥舞着两只胖手像轰麻雀般地吼,滚,一齐滚回去睡觉;该下井的赶紧下井。工人们只好作鸟兽散,恋恋不舍地站在坡上回头看,见女人一瘸一拐地顺着拉煤车碾压出的大路往山下走,这才边议论边往宿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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