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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长篇小说连载 煤 乡(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五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李日宏 | 发布时间: 685天前 | 2346 次浏览 | 分享到:

    来了半年多了,王平依然在采煤工作面铲煤。他发现,铲煤也有铲煤的乐趣,只要常操心一下头顶的顶板有没有裂开的零皮,头顶的安全就保住了,至于矿车的砸手碰脚,加倍小心也就不会受伤了。况且,这么低的煤层,除了顶板大面积摇动或整体塌陷,小的石块零皮基本构不成威协。反倒是运输队的跑钩工,工伤事故却时常发生,不是挤坏了手,就是落道车压坏了腿脚。

    铲煤工最大的好处是基本不离工作面,有煤有车紧住一股劲装煤,没煤没车就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各找躲避峒休息,站着直不起腰,坐下或躺下总能使腰得到伸展。目前,能多出煤多挣钱不光是各个窑黑子的奋斗目标,也是王平的最大愿望。他不是个没有理想的人,也想干一番自己的事业,但这是一个到处都靠关系和人脉的时代,没有人拉拢,没有社会背景,多少人拿着自个儿的身子却找不到一个干活卖苦力的地方。在熙攘的人群里,王平常会产生一种无边的孤寂和疑问。他感到自己其实是在两个世界里活着,一个是充满现实利益的外部世界,一个是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甚至是一个属于自己独享的梦中世界。多数时候,人们眼睛里在白天看到的东西大都是假象,而在夜里在井下,看不到真相也看不到假象,真相反而离人更远。在不下井的时间,或在井下铲煤的空隙时间,王平并不会考虑肉体的痛苦,想得最多的是未来的前途和梦想。一个男人没有事业算什么男人呢?而现在这种小煤窑,很难有出头露脸的机会,在这种永无休止的人体与机械与坚硬岩石的碰撞中,又能找到什么样的理想和机会?如何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有一些工人也许也会想到这些问题,但想归想,出了井不是照样浑浑噩噩,醉生梦死,无所追求吗?

    从他时常忧郁的眼神和紧蹙的眉头中,人们只看到这个后生像个闷葫芦样离群索居,不解风情,不谈女人,没有什么情趣,也不会成为一个打架能帮上忙的好手,但一个队一个班组一个宿舍的李密和杨吉宽却认为王平是个有头脑、有思想深度的年轻人,决不会久居人下,肯定比铲煤的这群窑黑子有出息。

    通过半年来在井下摸爬滚打,丰镇人原来拧成一股绳地排挤他,渐渐有一大半人已经从心里认可了这个吃苦耐劳、品质憨厚的后生,人们再不把他当作另类或异己,甚至,连跟班队长胡重旺都处处关照他,让他铲煤时放缓节奏,不要低倒头猛干,那样既伤身体,又不见得比别人铲得快。也没人故意挤兑他了,甚至还帮他抢占前面的位置,他装满车后,继续帮后面的人往过攉煤。尽管依旧直不起腰来,在工作面装煤还得像虾米一样蜷着腰、弯着头,但王平已经完全掌握了装煤的技巧,往往在别人才装了半车时,他已不慌不忙地装满了自己的车。

    同班的人常常为矿灯的亮与不亮苦恼,有的人下井前从灯房领的灯都非常明亮,可往往干不到出班就成了红眼,主要是有许多矿灯年长日久,内部已经锈蚀,即使日夜不停地充硫酸,但却充不进去多少,看似充好了,把上面的液用完也就不亮了。灯房离井口不到二十米,每个班有三个女孩值班,分两班倒。她们基本都是马矿职工子女或待业青年,服务公司都有合同手续,福利待遇和正式职工一样,劳保用品齐全,夏天发避暑茶叶、白糖,冬天发烤火费。她们上一天一夜班后,坐接送车回到马矿,休息两天后,再来接上一个班的班。当初建灯房时,设计者肯定考虑到了灯房里边人的安全,对外只留很小的只容一个人头大的小窗口,剩下的都是水泥墙壁和一扇向后开的铁门。因为窗口离地面只有一米五高,工人们领灯交灯时,许多人故意把腰弯下,将头伸向窗口,为的是瞅几眼发灯的姑娘,聊解一下渴慕和女人肌肤相亲的愿望。有胆大的、脸皮厚的、油嘴滑舌的,还会和某一个女的开几句荤的、素的玩笑。有一次,支柱工王润珍半个班就出了井,等铲煤工们出了井,发现他还爬在一个窗口和里边的一个姑娘聊得上劲。

    在煤矿,除了一线工人最没有职权和地位外,连运输队的跑钩工都能行使点调用车皮的职权,两个采煤队三个掘进队经常因为车皮分配不均而发生摩擦,各自都想巴结运输队的班组长和队长,何况灯房发灯的姑娘们,更是得罪不起,看某个人不顺眼,专门给你挑一盏坏灯,让你半个班变成瞎子,弄不好连小命也得玩完。但大多数时候,她们也不会和井下工人开这种玩笑,一般都是随机往下取灯,灯房自有维修人员,充不进液体的坏灯就扔到了一边,重新修理后就又上了灯架。像王平班的班长左三和,四十多岁的人了,长得丑倒也罢了,心眼也很不正,井下刁难工人,灯房窗口刁难发灯姑娘,大食堂刁难卖饭菜的师傅,从上到下没个好口碑,去买饭时,掌勺的师傅会故意将勺子里的几片猪肉抖落下去,他便会和人家大声吵嚷几句。灯房领灯时,看见递出的是一盏旧灯,又给推进去,让换换,连换好几盏,下了井依然早早地变作了红眼,便赌气不管了,独自蹲在躲避峒休息。跟班队长胡重旺不干了,说你这个班长咋当的?你不带头干,别人咋能有积极性?左三和气得骂,我想带头还得能带成?灯房几个小卖逼,专门抽架他老子,不给发好灯。胡重旺把王平喊过来,说,把你的灯借给他先用一用,你先坐在这儿歇缓歇缓!王平只好不情愿地解下灯,左三和也心有不甘地将自己的红眼灯交给王平。

    王平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发灯姑娘说过话,无论哪个姑娘当班,他都郑重其事地将灯牌双手递进去,有时接过一盏新灯还不忘说声谢谢,所以,总能领到一盏又不漏硫酸,又八九成新的明亮矿灯。同班的工人们很是不解,常常在装满一钩煤,等待下一钩空车进来的歇缓间隙打趣王平,说你小子倒底是个小白脸,发灯的女女们能看上眼,尽拣好灯给你发……到现在,王平依然不知灯房的六七个姑娘谁是谁,叫啥名字,啥性格,而老工人们却全都清楚谁叫啥名字,靠啥关系进来的,和谁有一腿……当然,这一点毋庸置凝,没有一定的关系,没有矿上的领导安排,想来灯房挣高工资,那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去坐办公室了。

    有一天,宿舍里只剩下韩昌和王平了,韩昌神秘兮兮地说,我昨天领灯时,1号窗口的小郭向我打听你的底细,我问她打听这些干啥?是不是看上了我们小王?她说3号窗口的周媛媛让给问的。王平摇摇头说,咱一个下井铲煤的窑黑子,有啥底细和背景?她也不用脑子想一想,有家底的人还要来这种小煤窑当铲煤工?我到现在也不知她们的姓名,更不知道哪个姑娘叫个周媛媛,你说这不是拿咱们窑黑子穷开心么?韩昌急了,说你个呆大头,周媛媛就是3号窗口那个眼睛毛毛的,脸圆圆的,个子不太高,一笑还有俩小酒涡的姑娘呀!明天正好她又来上班,不信你好好端详端详!

    第二天下井领灯的时候,王平特意排队站到了3号窗口,果然里头有个穿着很朴素的姑娘像韩昌描述得周媛媛,但也不敢肯定,也不敢冒昧地去打问人家。王平把灯牌递进去,仔细地打量这个女孩子一番,觉得非常面熟,好似在那里见过,却又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周媛媛接过灯牌后,认真地在一排又一排的灯架上反复挑选,最后终于选好一盏灯递出来,轻轻地问了一声,你叫王平吗?王平说,是的,我叫王平。他的脑子突然短路了一下,又想起也该问问人家呀,便低声问,你是不是叫周媛媛?王平明显地感到周媛媛的脸红了一下,然后轻轻点点头,轻言细语地叮嘱,下去后注意安全哟!声音轻得像一只蚊子,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站在王平身后的人也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然而,在王平的耳朵里,这声叮嘱却听得如此真切、悦耳、响亮,仿佛是一个天使在发出天籁般的声音,一霎时让他浑身热血沸腾,充满了力量,更充满了一种奋斗的意志……王平边下台阶边想,韩昌说得也不无道理,尽管两人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但哪个青春少年不善衷情?哪个妙龄少女不在怀春?青年男女之间的好感和第一美妙的印象并不取决于双方的门第和职业,而是年轻人之间的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流露,不管他们今后能否走到一起,能否冲破世俗观念,那都得靠缘份或某种外在因素的促成。但是,无论以后各自走在怎样的人生道路上,他们的内心会永远珍藏这份纯洁的友谊和温暖的惦记。

    整整一个班,王平都有点心不在焉,他不断地警告自己,注意安全哟!但眼前总是浮现出周媛媛那善良的微笑,清澈的双眸、轻声叮嘱的话语以及善解人意的脉脉温情。

    出井交灯时,他又特意把灯交回周媛媛的3号窗口,特意又端详了一番这个似曾相识的姑娘,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女人的面容,怪不得如此面熟,真是有点相象呢!不过,他又立即否定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世间上长相差不多的人太多了!

    人的好心情或干工作的动力,有时会受天气或周围环境的感染影响,更会受到某种精神上的鼓励刺激而变得格外阳光、格外奋发。此后,不管有没有周媛媛当班,王平都会刻意地在3号窗口领灯、交灯,遇到她正好当班,王平会专门弯下腰来,从窗口望一眼,轻轻问候一声,两人或心有灵犀般地对视一眼,或心领神会地相互微笑一下。在这种美好的相互无言的祝福中,王平对无限重复的单调、苦累的井下铲煤工作再不感到枯燥,再不觉得无意义,再不对现实的处境抱怨,心中好似种进了一片阳光,再黑暗的夜晚似乎都充满了希望。

    每个班,王平都会充满自信地走进工作面,不知疲倦地劳作着,干完自己的活还主动帮助别人,协助运输队的人把煤车安全平稳地运出工作面,遇到车落了道,帮忙四处找道木垫轱辘,往道上抬。他对班长左三和也是如此,尽管左三和还是那么惹人讨厌,王平还是会主动地和他调换矿灯,自己也并不偷懒,继续借助别人的灯光忙前跑后。班前会上,王平常会受到跟班队长胡重旺的夸奖,连队长吕佃富也对他重视起来,见了他,会主动地打声招呼。

    快乐其实很简单,只要生活中一个细节,或者是自己先把心态调整到顺其自然,再或者是自己给自己找点什么乐子,就能将困苦和艰难化作人生道路上的一种历练。比起下井的这些大老粗,王平是学历最高的窑黑子,也是业余时间最喜欢买书看书的一个窑黑子。有时正在宿舍里看书,丰镇队的一两个工人会领着商都队的一两个有点思想的人来找他聊天,国际、国内、天上、地下,这些本与他们八杆子打不着的新闻或社会时事,总会让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甚至,有个喜欢古典诗词的铲车司机,也喜欢找王平探讨唐诗、宋词,李白、杜甫、苏轼、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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