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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长篇小说连载 煤 乡(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六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李日宏 | 发布时间: 823天前 | 15438 次浏览 | 分享到:

    又到了开支的日子,这也是各个队长们比较头疼的日子,工人们开了支,放在宿舍里不安全,装在身上下井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就纷纷请假回家送工资。

    王平宿舍住着六个人,韩昌每个月开了支后,肯定得请三四天假回家,每次回时,都要向王平借点钱,并能说出各种借钱的理由,王平知道他有许多外债,也不好意思拒绝。一个宿舍的李密不服了,说人家王平还等着攒钱娶媳妇呢!韩昌便不好意思再张口了。

    这个月,依然如此,队里准假首先批准有家口的人先回,等别人来了,没结过婚的人才逐渐放行。韩昌和钉道工刘庆喜、铲煤工杨吉宽都请假回去了,夏平和支柱工王润珍照常相跟着买了一大堆零食,跑到了桃花沟村人们家中串门子、搞对象去了,宿舍里一下子空空荡荡起来,只剩下王平和丰镇队的李密像两颗互不相干的星星样各在各的轨道运行。王平捧着一本厚厚的刚买回来的小说看,李密在另一边继续研究他的一盘残棋。

    李密三十五六岁,因为家穷,一直没有娶过女人,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去年老五说成个媳妇,给不够财礼钱不往过嫁,李密每个月开了支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到矿区邮局给家里汇款,想帮助弟弟赶紧成个家。他家弟兄五人,李密是老三,他和上头的两个哥哥都是光棍,下面还有老四、老五,娶媳妇的是老五。他说,弟兄们不帮等人家谁帮呢?老五再娶不过媳妇,这家人家就成了绝头户!

     王平开玩笑说,你们蒙族人就是仗义,齐心,难怪成吉思汗能统治大中华呢!李密也不恼,还挺自豪地说,你算说对了,我爷爷就是从大草原迁徙到丰镇的!王平仔细一看李密的容貌,果然不假,黄眼珠,连鬓黄胡子,宽脸膛,身上的肉白中透粉,和黑褥子形成强烈的反差。

    李密的心思非常缜密,特别擅长下象棋。刚来时,王平见李密常和人们蹲在院外下象棋,有时下得连饭也顾不上去食堂吃,托人买几个馒头,抓在手里边吃边继续下。在一个宿舍住着,王平有时也免不了手心痒痒,和李密在行李上摆开了棋盘,也就是十几步的功夫,王平就失去了招架之功,更别说还手之力了。看到这样的对手,李密轻蔑地让了他半盘棋,取掉自己一半的车马炮对垒,王平依然赢不了。此后,李密嫌他臭棋篓子,宁可闲下无事枕着两只胳膊躺着,也不找他白费脑筋了。王平仔细一观察和李密下棋的人,两排窑洞里住的工人们也没有几个对手,就胡重旺还能偶然和他打个平局或赢人家一盘。服务公司有个井下技术大拿,自称打遍马矿无对手,听说了李密的名头,挺胸腆肚地背了一盘石头雕刻的棋子,专门来矿上找李密对弈,还不想屈尊纡贵,让人把李密叫到矿院技术科办公室。李密也不推辞,在王平他们的簇拥下,自信满满地来到办公室,像古时的两员大将阵前交锋一样,既无寒喧,也无废话,摆开棋盘开始了厮杀。前三局,王平他们站在李密身后,也不说话,只看李密排兵布阵、运筹帷幄;而技术员的身后,站了一大群摇旗呐喊的矿院人,这个出谋划策,哪个指手划脚,吵吵嚷嚷,恨不得一下子将这个井下铲煤的无名小卒置于死地……

    三盘棋杀完,三比零,李密完胜。技术员满面通红,依然不服,嘴里嚷嚷着,再杀两盘!再杀两盘!李密也不拒绝,重又摆开棋子。人越围越多,后面的人得踮起脚尖往里探头。站在技术员身后的人们,全都闭了嘴,成了徐庶进曹营。他们已经很清楚了,自个儿的那点棋艺根本没有资格来指点大师级的人物。后两盘杀得更加艰难,技术员举起的棋子需要考虑很久才敢落子,不断地掏出手绢擦抹脸上渗出的细汗;李密也更加聚精会神起来。最后一盘,双方的棋局成了胶着状态,谁也赢不了谁,围观的人这才出声,平局!平局!技术员站起来收拾棋子,心服口服地说,改日再战!改日再战!回宿舍的路上,王平问李密,最后一盘按说也能胜吧?李密无所谓地说,总得给人留点面子吧!随后又感叹着说,下棋就好比人生,给自己和别人留一条退路,他日好相见!

    至此,王平对这个蒙古人的后裔更加刮目相看。细细再一聊,李密说曾经在他们县文化局举办的象棋大赛中,得过冠军。要是放在以前,王平以为他在吹牛,通过和技术员的对垒,王平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李密还会摆各种各样的残棋,无论执红执白,都很少输棋。李密的强项不光下棋,对数字特别敏感,每月没开支前,都能把自己的工资算得丝毫不差,如果有了出入,肯定是办事员给弄差了或被队里扣了。

    一个平庸的人,他一定是生活在俗世中,简单平凡。而李密这样的天才,竟然也混迹于俗世中,还是混迹于最下层的铲煤窑黑子们中间,王平稍稍感到了平衡。他在别人的眼中,就是个白面书生,就应该坐在大学校园里或坐在某个机关办公室里,最不济也在农村当个民办教师,却来到了这群人之间,这也让他们中一些自命不凡的家伙感到了稍稍的心理安慰和平衡。

    天阴下雨或冬天外边寒风呼啸冰雪覆盖时,王平他们这个窑洞就成了两排窑洞里最为聚集人气的俱乐部。多数人来找李密下棋,还有一些人来找王平给家里写信或来向王平借书。一般这种时候,王润珍和夏平要么上班不在,要么去桃花沟找年轻人们瞎混,反正,除了睡觉,这两个后生永远不会安安静静地呆着。不过,这种热闹的气氛得韩昌回了家或上了班。韩昌是个爱干净爱清静的人,看到一群人在炕上乱哄哄地下棋,他会像赶苍蝇般把人们轰走,让李密拿着棋去他们的窑洞下,自己上了一个班疲困得要命,还想睡觉呢!这些人也不恼,打打闹闹地簇拥着李密向外走……

    为了王平能调到打眼组,韩昌没少花心思琢磨吕佃富的需求,用色诱打通吕佃富困难比较大,尽管老吕好这一口,但韩昌和王平每天打交道的都是黑色的煤块和黑色的男人;出了井,回到宿舍区依然是清一色的黑色光棍,到哪里给老吕找个女人呢?听说矿区有很多干这方面生意的野鸡,但这还要别人去给老吕牵线搭桥吗?

    那么就考虑老吕的第二大爱好——酒。老吕几乎每天不离酒,到了嗜酒如命的地步,除了早晨不喝,中午和晚上基本要喝。虽然矿上明令禁止严禁入井前喝酒或酒后入井,但从没有人进行过认真的监督。对于老吕来说,这道禁令更是形同虚设,不太管用,矿上除了柴经理能管得了老吕,别的领导都没老吕的资格老。而柴经理大部分时间都不在矿上,谁也不知整天忙些什么。至于马矿长,一方面和老吕是一个战壕爬出来的战友,另一方面自己的屁股下也有许多擦不干净的屎。每个班都有专职安监员跟班,安监员的主要职责是敲邦问顶,监督违章作业的工人,一般没有领导下井检查工作,他们多数进工作面巡视一圈后,就钻到了安全的地方睡觉去了。如果想请老吕喝酒,还得等待合适的时间,因为下井工人们都是三班倒,吃饭时间基本不在正常的钟点上。

    韩昌考虑来筹划去,和王平说等你公休时咱们请请人家老吕吧!王平连忙表态说,应该!应该!不说咱还想让人家给调换调换工种,就是能把咱介绍到这儿,已经感激不尽了。你尽管安排吧!

    没过几天,王平休息。韩昌此前已经和老吕打过了招呼,老吕当下也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可事不凑巧,这天正好老吕有事下了山,王平出来进去在矿院里眼巴巴地瞅了一天老吕宿舍门上挂着的铁将军,终于在晚饭时刻瞅见了坐了一辆盘煤车的老吕,忙跑回宿舍告诉韩昌。

    韩昌说,那你先到饭店占位置,点菜,我去给请唤这尊菩萨。

    宿舍里还有李密和钉道工刘庆喜,王平和他们说了下饭店吃饭的事,两个人雀跃而起,随了王平来四狗子饭店占座位。

    刘庆喜是吕佃富的妻侄儿,看个头和长相连十八岁都不够,但已经是三年工龄的老钉道工了。下了井,别人都是两人一组的抬道轨,刘庆喜因为个子小,力气少,只能扛道木,挎装道钉的工具袋。因为是吕队长的亲戚,受苦人们都敬让着三分。

    王平住进这个宿舍后,基本上和宿舍的几个人相安无事,没有闹过矛盾,相处比较融洽。偶然有人下饭馆改善生活,都会互相邀上,只有夏平和杨吉宽喜欢吃独食,别人请他们一准到位,他们请别人次数很少。

    四狗子是本桃花沟村人,脑子比较活泛。改革开放以来,村人们只认准了开煤窑、下煤窑挣钱这一条门路,而四狗子却独辟蹊径,在村东头自己的院子旁边又搭出几间小房子,购置了一些炊事用具便开张了,他既没学过厨师,也没在大食堂做过饭,全靠现学现卖,倒也能做出一定的滋味。开了饭店就得有烟酒,他又自己制作了放货物的木头架子,捎带着还卖一些日杂用品。

    因为进货得到黄土坡市场,运输比较困难,东西的价格就比黄土坡市场高出许多。村里的人们基本不到他这儿来买货,一方面是当乡人不养当乡人,另一方面不愿意多掏钱。他们宁愿多走七八里山路,去黄土坡市场,一次性购买一大堆,也不想就近照顾这个见钱眼开,六亲不认的“四阿鼠”。矿工们就很少计较这些小事了,多掏几毛钱图个方便,有时半夜出了井,没烟抽了,想喝酒了,敲开四狗子的门就能立即享受。因此,四狗子的这个小饭店就相当于矿工的另一处食堂,只是得多掏钱。

    四狗子听说王平要请吕佃富,忙将他们里间的卧室清理了一番,在地上摆了一张大桌子,边收拾碗筷边问,喝点啥酒?王平征询另两人的意见,刘庆喜抢过话头说,今天王平难得请一回客,先上两瓶杜康。四狗子饭店也就数杜康贵了,每瓶五元二角,下了黄土坡市场,一般是四块六角。王平从酒柜里打量了一番,剩下的酒也就是两三块、一两块一瓶的价格。李密白了一眼刘庆喜说,打土豪呢!王平说,请队长呢,就杜康吧!菜也得拣四哥拿手的上几个!

    刚点好酒菜,韩昌引着吕佃富进来了。酒过三巡,王平站起来,又恭恭敬敬地给吕佃富倒满,刚要单独敬一个,四狗子拿着个空杯子进来了,自己拿起酒瓶倒满,非要和老吕干一杯。等四狗子抹抹嘴出去了,韩昌刚要张嘴老话重提,吕佃富可能是润开了嗓子的缘故,话匣子再也收不住了,大声感慨自己小时候如何吃不饱、穿不暖的贫困恓惶。看得出来,吕佃富今天的胃口很好。这很正常,人们多数都有这样的习惯,吃别人的汗流浃背,吃自己的心里难受。正说着,王润珍一撩门帘进来了。他下班回了宿舍,见隔壁宿舍没一个人,直接像条狗一样嗅到这里。王平只好又给他搬了一把凳子,让坐下喝酒。王润珍也不客气,边坐边瞅了瞅桌子上的几个菜,不由撇了撇嘴说,咦,请队长吃饭,咋不懂得点几个硬菜,这咋能交待得了?没等别人搭话,就大声二气地呼喝,四嫂子,四嫂子,你把上次给我做的红烧鲤鱼再烧上一条。

    四狗子女人应声走进来,说,夜个四狗子没去黄土坡市场,上次抓回的鱼早吃了,所以呀,今天您们就克服一下吧!

    王润珍喊喝,四哥不是新买了辆摩托吗?让他骑上快去快回,肯定用不了半个时辰。王润珍是个有头没脑子的人,不怎么爱琢磨事儿,就是喜欢喝酒,瞎起哄,每天活得倒也兴头。

    吕佃富开口说,算了算了,有啥吃啥吧!他这种饭店,打死也端不上个山珍海味来!

    正好四狗子的小儿子放学回来了,一听这话,忙扔下书包说,妈,我给骑摩托买去吧!

    你蛋大个孩子不好好做作业,尽琢磨着去瞎害!我还不知道个你,又想害你老子的摩托车了吧?

    听到声音的四狗子从窄小的厨房探出头,将钥匙扔给儿子说,去吧去吧,要捞就到王三水产捞,让他一遍给捞上五条。回头又劝女人说,让他锻炼去吧,这小子,眼看不是个念书的料,不早早培养做生意,以后怕给你惹下祸呢!

    韩昌的目的是想在酒桌上探探老吕的口风,顺便帮王平说说情,让老吕给考虑一下调换工种的事,但看见这种乌烟瘴气的场面,也只好附和着众人的劝酒声,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心想,以后再找机会吧,弄不好让这几个酒鬼把话传出去,事没办成,连他的脸面也没了,就也随波逐流地敬了吕佃富一杯酒。后来,又进来几个酒鬼,在外面已经喝多了,听得老吕在里边,就端着杯子进来,胡搅蛮缠地和人们碰杯。王平本来酒量有限,这样的喝法,早已眼花缭乱了。老吕也喝多了,拦挡着不让人们给倒酒了。王润珍劝说,吕队长海量!斤数八两,喝不成肾亏。劝醉了别人,这小子假装出去撒尿,一溜烟地跑到桃花沟村乔寡妇家找她女儿谈对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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