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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浮躁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贾平凹 | 发布时间: 775天前 | 36624 次浏览 | 分享到:

  英英直脚到了渡口,搭了韩文举的船再返回仙游川,韩文举就奇怪了,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英英说:“我把一件东西遗在家里了!”

  韩文举知道英英为金狗去州城出了好多力,便待她亲善,想问问报社来人考核的事,才

  要张口,却闻到一种奇香,叫道:“什么味,这么香的!现在不是桂花开的时候呀?”

  英英就格格地笑,说:“韩伯的鼻子好灵!”

  韩文举恍然大悟,但立即就说:“英英一定是要去找什么人了!”

  英英说:“你怎么知道?”

  韩文举说:“伯是念过书的人,书上讲:‘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所悦者容’,英英今夜搽这么香的粉,一定是给哪个男的搽的!”

  英英说:“就是的,可这男的我不告诉你!”就格格地又是一阵笑,待船到岸,那笑声还不断。气得韩文举低声骂一句:“这妖精女子!”退坐在船上为自己没有钱给小水买这种香粉而丧气。

  英英独自到了金狗家门前,扬声将金狗叫出来,金狗在月光下瞧见英英这一身打扮,差不多就“啊”了一声。英英说:“怎么,嫌我夜里来找你吗?”

  金狗说:“我是说你这打扮使我都不敢认了!”

  英英说:“打扮得好看吗?”

  金狗说:“好看。”

  英英说:“我是来找你说一件事的,你要愿意,就跟我走一走,要是不愿意,你还可以回去睡觉。”

  金狗笑了一下跟着她走了。

  两人顺着不静岗下的小路一直走到仙游川里,又出了石台,沿着石级走到河岸,却又踏着月色往渡口上的那一片沙滩走去。金狗不知道英英要给他说什么,英英却绝口不提正事,尽说趣话,时不时就格格地笑。金狗闻到了一种香粉和少女气息的混合味。到了沙滩上,英英忽然说:“金狗哥,你是不是嫌走了这么多路,没意思吗?”

  金狗说:“我是夜猫子,连夜去白石寨我也行!”

  英英说:“这就好!瞧这月光多美,咱乡下人天一黑就睡,都辜负这一片月光了!”

  两人就举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满满圆圆,一派清晖。

  英英又说:“金狗哥,你文化高,你说说这月亮像个什么?”

  金狗说:“像个玉盘。”英英说:“你再说。”金狗说:“像镜子。”英英说:“你再说。”金狗说:“夜空的眼。”英英还在说:“你再说!”

  金狗盯着月亮,脱口叫道:“我如果有月亮那么大一枚印章,在那天幕上一按,这天就该属于我了!”

  此话说毕,英英则愣了一下,立即叫道:“你这比喻好。像个男人家说的话!”激动起来,竟一指头点在金狗的额上,说:“这话只有你金狗想得出,你金狗是个野心家!”

  金狗冷丁被点了一指头,心里也有些冲动了,当看到英英还在高兴地看着月亮时,他冷静下来,说:“英英,你兴致这么高,莫非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英英陡然变了脸,目光暗淡,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说:“金狗哥,我叔回来了,人家报社是缩小了一个名额,这就是说,你我只能去一个人了。”

  金狗心里骤然冷了半截,他坐在了沙滩上,没有说话。他知道田中正没有拗过报社的人,他的权力只能是两岔乡内;可是,两岔乡内他有绝对的权力,这一个名额田中正会让他金狗去吗?

  金狗说:“我明白了,你是让我今夜陪你高兴来了!”

  英英则一下子恼了,说:“我英英是那号人,我让你陪我干啥?为这一个名额,我叔好为难,让谁去呢?他要咱两个商量,说反正都是自己人,什么事都好办的。”

  英英说出这种话来,金狗一直盯着她,那一张漂亮的脸蛋上,他却总读不懂内容,但立即揣摸出其中又有门路了:是不是报社选中了他一个人呢?金狗开始试探了。

  金狗说:“那只有你去了,我还是回河运队吧。”

  英英却说:“我也盼着能去的,可我去了,那你呢?你水平比我高,你是男人,男人才更要在外面闯事。男的事闹大了,女的才有个依靠呀!”

  金狗猛然间受到一种刺激,他回过头来看英英,目光正落在她的额上、鼻尖上,那一双眼睛亮得如星星一般。

  他说:“……这只有你。”英英却挪身近来,诡诡地说:“我要不呢?”金狗笑了:“这不可能。”

  英英则直愣愣睁着眼说:“我让你去,你也不去吗?!”

  金狗说:“你叔能同意吗?到州城去可比镇供销社条件好得多!”

  英英说:“可只有这一个名额!我原想咱们一块去了,咱们永远就是州城的人,那日子多好!现在只能去一个人,总不能把这个名额也作废了?你还是去吧,我只是担心你们男人心野,人一去什么都要忘了!”

  金狗心里怦怦地跳,他细细地咀嚼英英的话,突然预感到这其中潜藏了一种别的东西。但是,金狗毕竟不知全部的内幕,他只知道了眼前的英英向他发出了什么样的暗示,他只是担心在这关键时刻,弄得不好,田中正真的会以自己的权力而作废唯一的名额的!

  金狗立即装出糊涂来,说:“英英,那我真感谢你了!”

  一句感谢,使英英娇声嫩气起来了,说:“怎么个感谢法?”

  金狗说:“我一辈子忘不了你!”

  英英说:“那我送你一样东西,你肯收吗?”

  金狗迟疑了一下。

  英英从手腕子上卸下手表,明晃晃地伸在金狗面前。

  金狗第一次丧失了做男人的果断,愣在那里好久。

  英英一双热灼灼的目光就盯着他,说:“你不肯接受吗?”

  他似乎被激怒了,接过了手表。

  这一夜韩文举在船上听见上游沙滩上有人说话声、笑声,他好生疑惑,月色迷离,他看不清人影,就细细分辨那声音,知道了是英英和金狗。第二天就当重大新闻告诉了矮子画匠,说金狗和英英在沙滩上干什么什么了,而矮子画匠却连连摇头,怨韩文举说梦话:英英是什么家的人,能看上咱家的金狗?但就在这天中午,蔡大安却又一次来到他家,直话挑明是来做媒人的,受英英和田书记之委托而作合一场亲事的,矮子画匠受宠若惊,将蔡大安招呼在炕沿坐了,说不尽的感激言语。金狗却心中暗暗叫苦,脸黑封得如关公。矮子画匠激动得受不了,将茶水给蔡大安泡了,就燃了香插在“天地神君亲”牌位下的香炉里,看着牌位两边的“看山狗”图形不甚鲜艳了,就又端了颜料碗用笔去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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