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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郭沫若小说集
来源: | 作者: 郭沫若 | 发布时间: 770天前 | 42263 次浏览 | 分享到:

 灯亮已息了,只可恨天尚未明。我盼不得早到天明,拜辞了尹妈而去。象这样断肠地方,伤心国土,谁还有铁石心肠,再能彀多住片时半刻呢?


 这篇小说是1918年二三月间做的,在那年的《新中国》杂志第七期上发表过。概念的描写,科白式的对话,随处都是;如今隔了五年来看,当然是不能满足的。所幸其中的情节,还有令人难于割舍的地方,我把字句标点的错落处加了一番改正之外,全盘面目一律仍旧,把她收在这里——怪可怜的女孩儿哟,你久沦落风尘了。


 1922年12月24日夜志此



 他


 近来欧西文艺界中,短篇小说很流行。有短至十二三行的。不知道我这一篇也有小说的价值么?

 天色已晚,他往街上买柴去了。

 回来的时候,他在街道上看见那位二八的月娥,披着件缟素的衣裳,好象是新出浴的一般,笑向着他;月娥旁边还有许多的明眸,也在向他目礼,他默默地望着他们叹道:啊,光呀!爱呀!我要怎样才能够修积得到呀?修积得道的人真是幸福呀!

 ——喔,K君!你往哪儿去来?

 招呼他的人是他的同学N君。他从mantle底下露出一个柴来示N,说道:你又遇着我买柴!N笑。他也笑。他问N,你要往哪儿去?

 ——往Y君处去耍,你不同去么?

 ——不,抱起柴拜客?

 ——你不往那儿去耍么?

 ——不,我要回去了。

 他们在H神社分了手。他又默诵起他自家的诗来。


 1920年1月6日夜



 鼠灾


 “今天我做了一件坏事,不晓得你要怎样地怒我?”这天是去年十一月初一,日本某国立大学开运动会。方平甫因校里没课,从早起来便往朝鲜人某君处教中国话去了——平时是晚上去的。他在市中买了一本Gorky的Mv Childhood的英译回到他寓所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钟了。他的寓所在海岸上同些渔家为邻,虽然也有一层楼,可是可以住人的“部屋”只有楼上一间。算好光线和空气两样他是不缺乏的。他的年纪只不过二十六七的光景。只是他那苍白色的面孔,紧紧闭着微微翘着的嘴唇,眉间额上如下十分注意时不能看出的皱纹,和那钝郁凝滞的眼光表示他受着了年龄相当以上的内部的不安和外界的刺激。他被鱼腥臭裹着进了寓所,上得楼的时候,他的女人——是位日本牧师的女儿——他们是四年前自由结婚的,只因这一结婚便害得他们幸而不幸:平甫的家族朋友们弃了平甫,他女人的家族朋友们也弃了他女人——带着一种很沉抑的声音,突然地说出前面的一句话。

 平甫的女人和他是一个绝妙的对照。平甫的擅长是“燕瘦”,他女人的却是“环肥”了。他女人全体的印象是男性的,大陆的,女大夫的。他女人说话的时候,怀中抱着个睡熟了的儿子,垂着头跪坐在草席上不动。旁边搁着一套冬服——羽缎制的学生装。平甫听了他女人说了,忙问道:“怎么一回事?”

 “书扯坏了么?”——平甫的儿子最爱扯坏他的书,他的德文图书呀,英文原本呀,不曾被他儿子扯坏的几乎莫有。

 “不是。”

 “是什么?”

 “不是二三十块钱的东西!不晓得你要怎样地怒我?”

 (真讨厌!油嘴!)平甫这样想着又忍着问道:“到底是什么?”他的声音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你的冬服被耗子咬坏了!我是包得好好地放着的。”

 平甫把那咬坏了的冬服拿来看时,上衣的左手袖拐上一个大洞,背心上几个小洞,简直不成个物什了。他看了一句口也不开,默默地走到他书桌边——日本式的书桌其高不过尺五——展开My Childhood便读,只是他的心里呀,却包藏着一座火山,冒着火,烟雾层层地在动乱。

 平甫这套冬服是他初到日本的时候——民国三年正月——制的,去了十六块钱。可是现在要做的时候,便拿四十块钱来也做不出了!他在日本住了六年,惜花一样似的不肯穿用。只因日本的高等学校学生用不着那样好的制服,他进了高等以后,只有民国四年五七归国时,在上海穿过几天,所以还是新的。前年进了大学——他是医学部的学生——便拿来充大学的制服用着。前年上半年他还没有进大学的时候,定做了一件夏服,要二十九块多钱,料子实在坏极了。他的女人早同他议论了好几次。他后来进了大学要给夏服的钱了,同时又要缴学费,买书籍,置仪器,三人三口还要吃饭,物价又昂贵;一个月四十八块钱的官费简直不够做个什么!前年九十两月里,他真吃苦不少。他常常想做些小说回国去卖钱,可惜他的东西连半个铜板也不值,并且也没人要。亏他志气薄弱——从赞美他的人说出来,或者是“坚忍不拔”,也未可知——他还不曾自杀。他的女人又时常拿起他做夏服的话来同他议论,说他不该闹派,要做什么夏服——日本学生很贫穷的人,不做制服的本有,因为平常上课可用和服代。他做夏服的时候,还没有进大学,也没有想到这一层,所以他后来吃苦的时候,他自己心中着实地也在犯悔。只是过去了的事悔一阵有什么益!他恨他的女人偏偏要时常提出来恼他,惹得他消倒了好几盆麦饭,打翻了好几锅野菜。可是救了他的命的究竟是什么?就是这套现成的冬服!因为有了现成的,可以不必另做,所以他时常把它的冬服做他唯一无二的解慰者。而今他的解慰者坏到这么个田地!你叫他怎样会快活呢?

 他的女人见他不作一声,只好自言自语他说道:“没有法子!待我今晚把它补补,想来还可以穿得。到明年做件新外套罢!”说着放了儿子,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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