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故事

茅勺掏粪

乔建平

吃喝拉杂，生活必须。飞禽走兽不懂礼仪，想在那拉就在那。人懂礼仪，羞耻，屙尿有地点称厕。厕古代就有之，《左传》记：晋侯如厕，陷而卒。”就是说此人跌进厕所淹死了。如厕，上厕所。高级的厕所盖有顶子，留有天窗。庄户人没有这么排场（讲究），为挡雨雪，四周围上墙，栽上棍子，搭个软顶子，苫上茅草，户户全这样厕所在庄户人叫法称茅房，茅屎。挖个坑，用石头或砖头砌起，用来盛大小便，人们叫茅池，茅坑。大粪虽然臭。却是种庄户的最好肥料，没有大粪臭，那有五谷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掏茅池的工具叫茅勺，粪叉，往出提的工具叫茅桶。庄户人爱见这最好的肥料，把大粪尊称为仁。

茅池在建筑上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它和吃饭的餐厅平起平坐，在民居中是不能缺少的一部分。边关的住房历来讲究阴阳五行杂学，运用九宫八卦与五行相生相克关系，由此推出许多繁杂的吉凶和忌讳，打茅池的地方从来都选择在不宜人居住的地方，院落的下手西角。

千秋万代遗留下来的这些古训，肯定是用惨痛的代价换来的：

开对门  擒对坟

打对茅池挖对窨

洗清眼窝认清人

话说边堡西巷一前一后住着两户人家，前头的姓羊，土窑三间。后头的姓郎，明灰瓦房五间。姓羊的单门小户，祖传的好中医，人称羊先生。羊先生为人厚道，老实仁义，以行医，种地为业。姓郎的是坐落住的老财，财大气粗，开有字号从他爹手开始就给官府办差，办差有名字，大村叫乡约，小村叫村头，后来叫地保，是最小的地方官。郎村头自个有钱有势，又仗着官府的势力，自以为就是边堡的天，所作所为可想而知。鱼肉百姓，以盈其欲，人们嘴上服他，心里恨之入骨，叫他狼不吃，意思是狼也嫌他不进眼，讨厌他，不想他。

狼不吃想让羊先生帮他打探堡人对他的看法，好掌握情况，抓住毛茬茬整治人，因为羊先生行医接触的人多。羊先生看出他的险恶用心，婉言拒绝说：“我这人胆小怕事，不好多问闲事。行医只管行医，从不贪言接舌。祸从口出，言多必失，我不想招事惹非，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上。

两家的矛盾就从这开始产生，狼不吃认为羊先生不买他的账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屈了他的脸，给了他钉子。进而是，看不起他。再往后推，对他有陈见。再推就是这个人想和我做敌。狼不吃越推越气，好像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捕风捉影，当成事实。狼不吃起了这个心意，对手下几个喝泔水（手下打杂办事的）货说：“吃不了这窝羊，我就不姓郎。”

狼不吃想寻羊先生的毛茬茬给他点颜色，羊先生完粮完钱不差一分，守法奉公，清清白白，寻不出差错，干恨下不了手。但狼不吃不甘心，我就不信磨道里寻不见驴脚踪。最可恨的是趋炎附势，阿谀逢迎的小人，小人沐猴而冠带，智小而谋强，没心没肺坏水多，头顶起疮脚底流脓的歪嘴给狼不吃出谋划策说：“在狗日的正窑（堂屋）后墙打上个茅池，臭他，冲他，逼他，坏他的运气，破他的风水，镇住狗日的，还怕处置不了他，出不了这口气？”狼不吃挺感兴趣，忙问：“这办法灵？”歪嘴说：“咋不灵？茅池和他的正房平起平坐，又绱（靠后）在后头，就好像羊倌赶着一群羊，想打那个就打那个，又好像狼押着一群羊，想吃那个就吃那个。他在前你在后，主动在你手里，由不了他。“狼不吃听的眉开眼笑：“这办法不赖，高，妙。害了他，他又无话可说。

狼不吃以前的茅池在西墙角，这是正从正为的地点，茅池的前头是个倒恶撒（垃圾）的灰堆，灰堆对茅池不生不灭同流合污，和羊先生的住房没相干。歪嘴领着几个喝泔水货填了旧茅池，又打新茅池，不当不正，正好好打在羊先生正窑后墙。砌茅池墙时，歪嘴为表功，把十字街的一块逼邪镇物石敢当抬回来当垛头，石刻面朝住羊先生的墙。石敢当在唐朝就有，小石碑一通，上刻太山石敢当，当做禁压不祥。户家正门如正对巷口，桥梁，坟园，立石以镇之，言所当无敌。歪嘴为讨好狼不吃，用石敢当企图镇压羊先生，害人之心十分阴险毒辣。他和羊先生平日相处的也不赖，见利忘义，翻脸不认人。狼不吃对歪嘴的积极表现十分满意，赏了他三块大洋。

狼不吃打茅池，立石敢当的事立刻传遍全堡，引起人们的义愤，不满，指责，以前对狼不吃的评论不说，又加上几条：伤天害理心赖，为富不仁义短，欺人太甚霸道。村人为羊先生抱不平，出主意，想办法，对付狼不吃，破坏他的阴谋诡计。有人主张来硬的，有人主张来软的，愣头青（年轻人）们提议黑夜学土匪放火。王五石说：“你们的说法全行不通，叫我看最好搬出去，离动开，惹不起他，怕不起他，还躲不起他？”代五旦反对说：“雀儿燕儿飞起去也得有个落脚处，羊先生好不容易碹下窑，置下地，寸土的难移。”羊先生说：“他打他的茅池，立他的镇物，我住我的房，行我的医，为人不做亏心事，心里没鬼我不怕。”代五旦说：“话虽这么说，君子胸怀。可那东西先人传下来确实能害人，镇人，不可不提防，叫他害的出了事，就迟啦。叫我说，咱众人出点钱，请人写状子，到官府告他。由官府主持公道。”刘石匠说：“你告的罪名叫啥？还不叫人家在自个院里打茅池，立石头，这又不犯法。”代五石说：“可他这是明欺负人，害人。”刘石匠说：“这个罪名成立不了，最低，羊先生现在活的好好的。捉奸拿双，你没证据咋告？再又说，狼不吃常在衙门跑（疏通关系），喂熟了衙门，就是告上了官司也赢不了。”

大家议来议去，议不出个总章程，正在着急，进来鱼先生，人们一下心亮了。鱼先生通阴阳八卦，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有谋略，常给人们拿主意，十拿的九稳。鱼先生听完众人的主意，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鱼先生说：“羊先生和人家比，人家拔一根汗毛也比他的腰粗。打，打不过人家，告，又告不倒人家。挪动又挪动不了，在又不好在，咋办？用其人之道治其人之事。”人们忙问：“咋治？”鱼先生说：“你们想想茅池最怕啥？”代五旦说：“怕茅勺，粪叉。”鱼先生拍手说：“对！咱就来个一物降一物。其一，找个茅勺粪叉，放在堂屋窑顶上，当镇物，反镇他，掏干他茅池。其二，养上儿子叫茅勺，养上女儿叫粪叉，茅勺粪叉一齐掏，掏干茅池看他又咋的？”

羊先生生下第一个儿子，取名茅勺，第一个女儿，取名粪叉。羊先生一共得了七个儿子，从大茅勺一直排到七茅勺。三个女儿，大粪叉，二粪叉，三粪叉。名字听起来不雅，外村人不明底细，心里纳闷，本堡人心领神会。真是无巧不成书，好像是天意安排，狼不吃也是吉星高照，人丁兴旺，得了七个儿子，三个女儿.狼不吃欺人灭人之心不死，气焰嚣张，专门针对羊先生，给儿子们取名，从大狼娃一直排到七狼娃。女儿分别叫大虎，二虎，三虎，狼不吃喊天震地嚎叫：七狼三虎扑上去，吃了狗日的这群羊。堡人听的不循礼，有心细的人编了几句童谣，说出了众心所向：

七茅勺   三粪叉

又掏石头又掏粪

左打虎  右打狼

豺狼虎豹一扫光

狼不吃手再大，能遮住边堡的天，遮不住边堡的人心。

羊先生的光景越过越旺，成为长城边堡第一景。三十年后，羊先生的七个儿子，三个女儿全成了大气候，边堡人叫当了圪旦（大官），最低最小的茅勺也是部队团级干部，  这些罕事成为边堡的骄傲和神秘。

1947年冬，西北野战军开展了轰轰烈烈的以诉苦和三查（查阶级，查工作，查斗志）方法进行的新式整军运动，诉旧社会和反对派给予劳动人们之苦是重要内容，目得在于提高全军指战员为解放被剥削的劳苦大众，为全国的土地改革，为消灭人民公敌蒋介石匪帮而战的觉悟性。在某旅的诉苦大会上，先锋团团长，人称“茅勺团长”的羊五茅勺从他的名字说起，诉说了斑斑血泪史：他狼不吃不仅明欺负，明压迫，还要暗扭暗切（暗算）我爹不敢和他斗，多亏鱼先生出主张，用茅勺粪叉当镇物抵当，又给我们兄弟姐妹起名字茅勺，粪叉，意思是破他的镇物，保全我们的性命。（主持人旅政委插话说，其实你爹已经进行了反抗斗争，革命的武器不只是枪杆子，茅勺，粪叉也是进行斗争的武器，掏尽旧社会的污泥浊水，扫荡一切不合理的制度，你爹是位有觉悟的革命者。）狼不吃不死心，给他的儿子，女儿起名字都要吃人。我爹胆小怕事，不敢作声，任它欺负压迫。后来我爹想通了，他对我们说：“打不倒旧政权，穷人永远出不了头，翻不了身。想翻身，想当人，就得革命。我爹我妈支持我们革命，我们就勇敢的革命。起先革命就是想打倒狼不吃，报家仇。后来觉悟了，革命就是要打到所有的狼不吃，为所有的穷人报仇。我这个名字不好听，首长几次叫我改，我说不能改，茅勺，粪叉记着我家的血泪史，我要永远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世世代代跟党走，永远跟党干革命。

五茅勺振臂高呼，呼出了战士们的心声：

穷人想出头  就要跟党走

推翻旧政权  穷人坐天下

打到蒋介石  解放全中国

茅勺掏粪的传奇传遍边墙内外，告诉人们不只是唯心的天命论，天经地义的哲理，更有人定胜天，顺乎天而应乎人的革命运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破不立，破在前头，立也自然。

狼不吃的老院子塌成废墟，臭狼蒿（一种发出臭味的野草）摇晃着凄风苦雨，蒿兔圪吱着悲歌，上了年纪的人每走过这，由不住停脚，由不住叹息感慨：害人之心不可有呀！狼不吃当初要是不在人家窑后打茅池，立石头，也不会败的没了人烟。害人如害己。违心事千万做不得，狼不吃就是例子。

讲究的人说：茅勺，粪叉是专门掏粪的，掏尽了粪，掏出石头。焉能不败。相生相克不是迷信，完全的哲理真理。

注重现实的人这样说：狼不吃心术不正事小，主要是不走正道走了邪路，当初他要是领导七狼三虎投靠八路军，照样不比羊先生差，就是死了也落个永垂不朽的烈士。

今古恨，沉荒垒，悲欢事，随流水。呜呼一歌兮歌已远，悲风为其从天来。一壶浊酒话长短，说兴废，话也悠悠，说也悠悠，是边关老酒，品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