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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尤利西斯》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詹姆斯 • 乔伊斯(爱尔兰) | 发布时间: 1077天前 | 49465 次浏览 | 分享到:


“谁?哪儿呀?”金色更加热切地问。


“第二辆马车里,”杜丝小姐欣喜地沐浴着阳光,用湿润的嘴唇说,“他朝四下里望着哪。等一下,容我过去看看。”


她,褐色,一个箭步就蹿到最后边的角落去,急匆匆地哈上一圈儿气,将脸庞紧贴在窗玻璃上。


她那湿润的嘴唇嗤嗤地笑着说:


“他死命地往回瞧哩。”


她朗笑道:


“哎,天哪!男人都是些可怕的傻瓜,你说呢?”


怀着悲戚之情。


肯尼迪小姐悲戚地从明亮的光线底下慢慢腾腾地踱了回来,边捻着散在耳后的一缕乱发。她悲戚地边溜达边连捋带捻着那已不再在太阳下闪着金光的头发。她就这样一面溜达着一面悲戚地把金发捻到曲形的耳后。


“他们可开心啦,”于是她黯然神伤地说。


一个男人。


布卢某怀着偷情的快乐[23],从牟兰那家店的烟斗旁走过;心中索绕着偷情时的甜言蜜语,走边瓦恩那家店的古董;又为了拉乌尔,从卡洛尔宝石店里那磨损并且发乌了的镀金器皿前面踱过。


擦鞋侍役[24]到她们--酒吧里的她们,酒吧女侍--这儿来了。她们不曾理睬他。于是,他便替她们把那一托盘咯嗒咯嗒响的瓷器嘭的一声撂在柜台上,并且说:


“这是给你们的茶。”


肯尼迪小姐扭扭捏捏地把茶盘低低地挪到人们看不见的低处


--放在一只底朝天的柳条筐上,那原是装成瓶的矿泉水用的。


“什么事?”大嗓门的擦鞋侍役粗鲁地问。


“你猜猜看,”杜丝小姐边离开她那侦察点,边回答说。


“是你的意中人,对吧?”


傲慢的褐色回答说:


“我要是再听到你这么粗鲁地侮辱人,我就向德·梅西太太告你的状。”


“粗鲁鲁、噜噜噜,”擦鞋侍役对她这番恐吓粗野地嗤之以鼻,然后沿着原路走回去。


开花[25]。


杜丝小姐朝自己的花皱了皱眉,说:


“那个小子太放肆啦。他要是不放规矩些,我就把他的耳朵扯到一码长。”


一副淑女派头,鲜明的对照。


“理他呢,”?肯尼迪小姐回答说。


她斟了一杯茶,又把茶倒回壶里。她们蜷缩在暗礁般的柜台后面,坐在底朝天的柳条筐上,等待茶泡出味道来。她们各自摆弄着身上的衬衫,那都是黑缎子做的:一件是两先令九便士一码,另一件是两先令七便士一码的。就这样等着茶泡出味儿来。


是啊,褐色从近处,金色从远处听见了。听见了近处钢铁的铿锵,远处的蹄得得。听见了蹄铁铿锵,嚓嚓嗒嗒。


“我晒得厉害吗?”


褐色小姐解开衬衫钮扣,露出脖颈。


“没有,”肯尼迪小姐说,“以后会变成褐色。你试没试过兑上硼砂的樱桃月桂水?”


杜丝小姐欠起身来,在酒吧间的镜子里斜眼照了照自己的皮肤;镜子里盛有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的玻璃杯闪闪发光,中间还摆着一只海螺壳。


“连我的手都晒黑了,”她说。


“擦点甘油试试看,”肯尼迪小姐出了个点子。


杜丝小姐同自己的脖子和手告了别,回答说:


“那些玩艺儿不过让人长疙瘩就是了,”她重新坐了下来,“我已经托博伊德那家店里的老古板去给我弄点擦皮肤的东西了。”


肯尼迪小姐边斟着这会子刚泡出味儿来的茶,边皱起眉头央告道:


“求求你啦,可别跟我提他啦。”


“可你听我说呀,”杜丝小姐恳求说。


肯尼迪小姐斟了甜茶,兑上牛奶,并用小指堵起双耳。


“不,别说啦,”她大声说。


“我不要听,”她大声说。


可是,布卢姆呢?


杜丝小姐学着老古板的鼻音瓮声瓮气地说:


“擦在你的什么部位?--他就是这么说的。”


肯尼迪小姐为了倾听和说话,不再堵起耳朵了。可是她又开口说,并且恳求道:


“不要再让我想起他了,不然我会断气儿的。卑鄙讨厌的老家伙!那天晚上在安蒂恩特音乐堂里。”


她吸了一口自己兑好的热茶,不大合她口味。她一点点地吸着甜甜的茶。


“瞧他那个德行!”杜丝小姐说,并且把她那褐发的头抬起四分之三,鼓着鼻翼,“呼哧!呼哧!”


肯尼迪小姐的喉咙里爆出尖锐刺耳的大笑声。杜丝小姐那鼓起的鼻孔喷着气,像正在寻觅猎物的猎犬那样颤动着,粗鲁地发出吭哧吭哧声。


“哎呀!”肯尼迪小姐尖声嚷道,“你怎么能忘掉他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呢?”


杜丝小姐发出深沉的褐色笑声来帮腔,并嚷道:


“还有你的另一只眼睛[26]!”


布卢姆那黑黑的眼睛读到了艾伦·菲加特纳的名字。我为什么老以为是菲加泽尔呢?大概联想到了采集无花果[27]吧。普罗斯珀·洛尔[28]这个名字必然是个胡格诺派。布卢姆那双黑黑的眼睛从巴希[29]的几座圣母玛利亚像前掠过。白衬衣上罩了蓝袍[30]的人儿呀,到我这儿来吧。人们都相信她是神,或者是女神。今儿个那些女神们。我没能看到那个地方。那家伙谈话来着。是个学生。后来跟迪达勒斯的儿子搞到一块儿去了。他或许就是穆利根吧。这都是些俏丽的处女们。所以才把那些浪荡子弟们都招来了。她那白净的。


他的眼光掠过去了。偷情的快乐。快乐是甜蜜的。


偷情的。


焕发着青春的、金褐色的嗓门交织成一片响亮的痴笑,杜丝和肯尼迪,你那另一只眼睛。她们--褐发和哧哧笑的金发往后仰着年轻的头,开怀大笑,失声大叫,你那另一只,相互使了个眼色,发出尖锐刺耳的声调。


啊,喘着气儿,叹息,叹息。啊,筋疲力尽,她们的欢乐逐渐平息了。


肯尼迪小姐把嘴唇凑到杯边,举杯呷了一口,哧哧地笑着。杜丝小姐朝茶盘弯下腰去,又把鼻子一皱,滴溜溜地转着她那双眼皮厚实、带滑稽意味的眼睛。肯尼迪又哧哧哧地笑着,俯下她那挽成高髻的金发;一俯下去,就露出插在后颈上的一把鳖甲梳子来了。她嘴里喷溅出茶水,给茶水和笑声噎住了,噎得直咳嗽,就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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