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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尤利西斯》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詹姆斯 • 乔伊斯(爱尔兰) | 发布时间: 1077天前 | 49474 次浏览 | 分享到:


他见过。


“今天我还和他一道痛饮过美酒哩,”利内翰说,“城里的穆尼酒馆和海滨上的[47]穆尼酒馆。凭着在诗歌上的努力,他拿到了一笔钱。”


他朝着褐发女侍那被茶水润湿了的嘴唇--倾听着他说话的嘴唇和眼睛,露出了微笑:


“爱琳””的精英们都洗耳恭听。包括都柏林最有才华的新闻记者兼编辑、堂堂的饱学之士休·麦克休,和那位生在荒芜多雨的西部、以奥马登·伯克这一动听的称呼闻名的少年吟游诗人。[49]”


过了一会儿,迪达勒斯先生举起他那杯兑水威士忌。


“那一定挺逗趣儿的,”他说,“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他饮着酒。眼睛里露出眺望远处哀伤之山[50]的神色。他将玻璃杯撂下了。


他朝大厅的门望去。


“看来你们把钢琴挪动了位置。”


“今天调音师来了,”杜丝小姐回答说,“是为了举办允许吸烟的音乐会而调的音。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出色的钢琴演奏家。”


“真的吗?”


“他弹得好吧,肯尼迪小姐?要知道,真正的古典弹奏法。他还是个盲人呢,怪可怜的。我敢肯定他还不满二十岁。”


“真的吗?”迪达勒斯先生说。


他喝完了酒,缓步走开了。


“我一看他的脸就觉得难过,”杜丝小姐用同情的口吻说。


天打雷霹的,你这婊子养的杂种![51]


与她表示的怜悯相配合,[52]餐厅的铃铛叮啷一声响了。秃头帕特到酒吧和餐厅的门口来了。聋子帕特来了,奥蒙德饭店的茶房帕特来了。给吃饭的客人预备的陈啤酒[53]。她不慌不忙地端上了陈啤酒。


利内翰耐心地等待着不耐烦的博伊兰,等待着辚辚地驾着轻快二轮马车而来的那个恶魔般的纨绔子[54]。


掀开盖子,他[55](谁?)逼视着木框(棺材?)里那斜绷着的三重(钢琴!)钢丝。他(就是曾经放肆地紧握过她的手的那个人)踩着柔音踏板,按了按三个三和弦音键,试一下油毛毡厚度的变化,听一听用毡子裹住的琴槌敲击出的音响效果。


聪明的布卢姆(亨利·弗罗尔[56])在达利商行买了两张奶油色的仿羔皮纸(一张是备用的),两个信封,边买边回想着自己在威兹德姆·希利的店里工作时的事。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吗?[57]花是为了安慰我,把爱情断送掉的针。[58]花的语言[59]是有含义的。那是一朵雏菊吗?象征着天真无邪。望完弥撒后,跟品行端正的良家少女[60]见面。多谢多谢。聪明的布卢姆望着贴在门上的一张招贴画。一个吸着烟的美人鱼在绮丽的波浪当中扭动着腰肢。吸美人鱼牌香烟吧,吸那无比凉爽的烟吧。头发随波飘荡,害着相思病。为了某个男人。为了拉乌尔。他放眼望去,只见远远地在埃塞克斯桥上,远远地望到一顶花哨的帽子乘着二轮轻快马车。那就是[61]。又碰见了。这是第三回了。巧合。


马车那柔软的胶皮轱辘从桥上辚辚地驰向奥蒙德码头。跟上去。冒一下险。快点儿走。四点钟。如今快到了。走出去吧。


“两便士,先生,”女店员壮起胆子来说。


“啊……我忘记了……对不起……”


“外加四便士。”


四点钟,她。她朝着布卢姆嫣然一笑。布卢、微笑、快、走。[62]再见。难道你以为自己是沙滩上唯一的小石头子儿吗?她对所有的人都这样,只要是男人。


金发女侍昏昏欲睡,默默地朝着她正读着的书页俯下身去。


从大厅里传来一阵声音,拖得长长的,逐渐消失。这是调音师忘下的音叉,他[63]正拿着敲呢。又响了一声。他把它悬空拿着,这次它发出了颤音。你听见了吗?它发出了颤音,清纯,更加清纯;柔和,更加柔和。那营营声拖得长长的。呼唤声拖得越来越悠长,逐渐消失。


帕特替客人叫的那瓶现拔塞子的酒付了款。在离开之前,秃头而面带困惑表情的他,隔着大酒杯、托盘和现拔塞子的那瓶酒,跟杜丝小姐打起耳喳来。


灿烂的星辰褪了色。……[64]


从里面传来“无声歌”[65]的曲调:


……即将破晓。


一双敏感的手下,十二个半音像小鸟鸣啭一般做出快活的最高音区的回应。所有的音键都明亮地闪烁着,相互连结,统统像羽管键琴[66]般轰鸣着,呼吁歌喉去唱那被露水打湿了的早晨,唱青春,唱与情人的离别,唱生命和爱的清晨。


露水如珍珠……


利内翰的嘴唇隔着柜台低低地吹着诱人的口哨。


“可是朝这边望望吧,”他说,“你这朵卡斯蒂利亚的玫瑰[67]。”


轻快二轮马车辚辚地驰到人行道的边石那儿停住了。


她站起来,阖上书本。这朵卡斯蒂利亚的玫瑰烦恼而孤寂,睡眼惺松地站了起来。


“她””是自甘堕落呢,还是被迫的呢?”他问她。


她以轻蔑口吻回答:


“别问了,你也就听不到瞎话啦。”[68]


像个大家闺秀,摆出大家闺秀的架势。


布莱泽斯·博伊兰那双款式新颖的棕黄色皮鞋在他大踏步走着的酒吧间地板上橐橐响着。是啊,金发女侍从近处,褐发女侍从远处。利内翰听见了,晓得是他,并向他欢呼:


“瞧,英雄的征服者驾到。”[69]


布卢姆这位不可征服的英雄从马车与窗户之间小心翼翼地穿过去。说不定他还瞧见了我呢。他坐过的座位还有股热气儿呢。他像一只谨慎的黑色公猫似的朝着里奇·古尔丁那只举起来向他打招呼的公文包走去。


而我从卿卿……


“我听说你到这儿来啦,”布莱泽斯·博伊兰说。


他用手碰了一下歪戴着的草帽檐儿,向金发的肯尼迪小姐致意。她朝他笑了笑。可是跟她形同姐妹的那个褐发女侍笑得比她还甜,像是在向他夸耀着自己那更加浓密的头发和那插着玫瑰的酥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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