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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包法利夫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福楼拜 | 发布时间: 1015天前 | 15464 次浏览 | 分享到:


    奥默不慌不忙,拿起架子上的浇水壶,去浇天竹葵。 


    “啊!多谢,”夏尔说,“你真好!” 


    他说不下去了,药剂师浇水的姿式勾引起他无限的伤心往事,使他透不过气来。 


    为了和他分忧,奥默以为不妨谈谈园艺,说植物需要水分。夏尔低下头来表示同意。 


    “再说,好日子快来了。” 


    包法利“啊”了一声。 


    药剂师无话可说,轻轻拉开窗玻璃上的小窗帘。 


    “瞧,杜瓦施先生过来了。” 


    夏尔也机械地跟着说:“杜瓦施先生过来了。” 


    奥默不敢再对他谈丧葬的事,倒是神甫的话还起作用。 


    夏尔把自己关在诊室里,拿起笔来,还啜泣了好一阵子,这才写这: 


    “我要她下葬时穿结婚的礼服,白缎鞋,戴花冠。头发披在两肩。要三副棺木:橡木的,桃花心木的,铅的。不要对我讲了,我会挺得住的。她身上要盖一条绿色丝绒毯子。请照办吧。” 


    先生们觉得非常意外:包法利哪里来的这么多浪漫想法!药剂师立刻对去对他说: 


    “丝绒毯子在我看来未免多余。再说,开销……”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夏尔喊了起来。“不要管我的事!你不爱她!走吧!” 


    神甫挽着他的胳膊,同他在花园里散步。他大谈人世的浮华虚荣,只有上帝是真正伟大、真正慈悲的;人人都该毫无怨言地听他安排,甚至还该感恩戴德。 


    夏尔居然咒骂起来: 


    “我讨厌你的上帝!” 


    “你的抵触情绪还没消呢,”神甫叹口气说。 


    包法利己经走远了。他挨着墙边的果树大步走着,咬牙切齿,抬头望天,露出了诅咒的神气,但连一片树叶也没有惊动。 


    下起小雨来了。夏尔敞露着胸脯,结果凉得打哆嗦,他回到厨房坐下。 


    六点钟,广场上响起了铁车轮碰地的声音:燕子号班车到了。他把额头贴着窗玻璃,看乘客一个接着一个下车。费莉西在客厅地上给他铺了一个床垫,他倒在上面就睡着了。 


    奥默先生尊重死者,居然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因此,他并不和可怜的夏尔计较,一到晚上,他又守灵来了,还带了三本书,一个活页本子,好写笔记。 


    布尼贤先生也在。灵床已经挪了位置,床头点了两根大蜡烛。 


    药剂师受不了寂静的压力,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埋怨这个“不幸的少妇”,神甫却回答说:现在只应该为她祈祷了。 


    “不过,”奥默接嘴说,“二者必居其一:如果她的死是上天的安排(像教会所说的那样),那么,她一点也不需要我们祈祷;要不然,如果她死不悔改(我想这是教士的用语),那么……” 


    布尼贤打断他的话,用粗暴的声音反驳,说那更少不了祈祷。 


    “不过,”药剂师不同意,“既然上帝已经知道我们需要什么,那祈祷有什么作用?”. 


    “怎么!”神甫说,“不祈祷!难道你不是基督教徒?” 


    “对不起!”奥默说,“我钦佩基督教。首先,它解放了奴隶,在世界上提出了一种道德观……” 


    “不对!所有的经文……” 


    “呵!呵!至于经文,打开历史看看,谁不知道,经文是耶稣会篡改了的!” 


    夏尔进来了,他走到灵床前,慢慢拉开帐子。 


    艾玛的头歪向右边的肩膀。嘴角张开,仿佛脸孔下半开了一个黑洞,两个大拇指都折向手心,有一层白色的粉末撒在眼睫毛上,眼睛开始看不见了,上面出现了灰白色的粘液,好像蜘蛛结了一层簿网似的。床单从胸脯到膝盖都凹了下去,到脚尖又高了起来。在夏尔眼里,仿佛是不知道多么重、多么大的东西把她压扁了。 


    教堂的钟敲两点。听得见淙淙的河水在平台脚下流过,流进黑暗中去。布尼贤先生劲头一来就大声擤鼻子,奥默却用笔把纸刮得吱吱响。 


    “算了,我的好朋友,”他说。“你走开吧,何必在这里看得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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