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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包法利夫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福楼拜 | 发布时间: 1017天前 | 15578 次浏览 | 分享到:


    这时是十月切。雾笼罩着田野。水蒸汽弥漫到天边,露出了远山的轮廓;有的地方水汽散开,升到空中,就消失了。有时云开见天,露出一线阳光,远远可以望见荣镇的屋顶,还有水边的花园,院落,墙壁和教堂的钟楼。艾玛的眼皮半开半闭,要找出她的房子来,她住的这个可怜的村子,从来没有显得这样小。他们在坡子高头,看到下面的盆地好像一片白茫茫的大湖,湖上雾气腾腾,融入天空。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会冒出一丛树木,好似黑色的岩礁;一排一排的白杨,高耸在雾气之上,看来犹如随风起伏的沙滩。 


    在旁边的草地上,在冷杉树之间,褐色的光线在温暖的空气中流动。橙黄色的土地像烟草的碎屑,埋没了脚步声;马走过的时候,用铁蹄踢开落在面前的松果。 


    罗多夫和艾玛就这样沿着树林边上走。她时不时地转过头去,以免和他四目相视,但是那时她就只看得见一排一排冷杉的树干,连绵不断,看得她有点头昏眼花。马喘气了。马鞍的皮子也咯啦作响。 


    他们走进树林的时候,太阳出来了。 


    “上帝保佑我们!”罗多夫说。 


    “你相信吗!”她说。 


    “往前走吧!往前走吧!”他接着说。 


    他用舌头发出咯啦的响声。两匹马又跑起来了。 


    路边有些长长的羊齿草,老是缠住艾玛的脚镫。罗多夫在马上歪着身子,一根一根地把草拉掉。有时为了拨开树枝,他跑到她身边来,艾玛感到他的膝盖蹭着她的腿。天空变蓝了。树叶动也不动。大片空地上长满了正开花的欧石南;有些地方一片紫色,有些地方杂树丛生,树叶的颜色有灰,有褐,有黄。时常听得见荆棘丛中,有翅膀轻轻,卜打的声音,或者是乌鸦在栎树丛中飞起,发出沙哑而和缓的叫声。他们下了马。罗多夫把马拴好。她在前面,在车辙之间的青苔上走着。可是她的袍子太长,虽然把后摆撩起,行动还是不便。罗多夫跟在后面,后着黑袍子和黑靴于中间的白袜子,仿佛是看见了她赤裸裸的细皮嫩肉。她站住了。 


    “我累了,”她说。 


    “走吧,再走走看!”他答道。“加一把劲!” 


    再走了百来步,她又站住了。她的蓝色透明的面纱,从她的骑士帽边沿,一直斜坠到她的屁股上,从后面看来,她仿佛在天蓝的波涛中游泳。 


    “我们到底去哪里?” 


    他不回答。她呼吸急促了。罗多夫向周围环视了一眼,咬住嘴唇上的胡子。 


    他们到了一个比较宽阔的地方,那里的小树已经砍掉了。他们坐在一棵砍倒了的树干上,罗多夫开始对她谈情说爱了。他先怕恭维话会吓坏她。他就显出平静、严肃、忧郁的样子。 


    艾玛低着头听他说,一面还用脚尖拨动地上的碎木屑。 


    但是一听见: 


    “难道我们的命运不是共同的?” 


    “不是!”她答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站起来要走。他抓住她的手腕。她站住了。然后,她用多情的、湿润的眼睛看了他几分钟,激动地说道: 


    “啊!好了,不要再说了……马在哪里?回去吧。” 


    他做了一个生气而又苦恼的手势,她却重复说: 


    “马在哪里?马在哪里?” 


    于是他露出一张奇怪的笑脸,瞪着眼睛,咬紧牙齿,伸出两只胳膊,向她走来。 


    她哆哆嗦嗦地向后退。她结结巴巴地说: 


    “啊!你叫我害怕!你叫我难过!走吧!” 


    “既然这样,”他回答说,脸色忽然变了。他立刻又变得恭恭敬敬,温存体贴,畏畏缩缩,她挽住他的胳膊。他们一同往回走。他说: 


    “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这样?我不明白。你恐怕是误会了?你在我的心里就像圣母在神位上,高不可攀,坚不可摧,神圣不可侵犯。不过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了!我需要你的眼睛,你的声音,你的思想。做我的朋友,做我的妹妹,做我的天使吧!” 


    他伸出胳膊,搂着她的腰。她软弱无力地要挣开。他就这样边走边搂着她。 


    他们听见两匹马在吃树叶。 


    “再待一会儿!”罗多夫说。“不要走!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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