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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佚名 | 发布时间: 856天前 | 13993 次浏览 | 分享到:


    后来,演出的日子到了。开幕前我钻到了后台,那儿的人都慌七慌八,穿衣的,化妆的,喊叫的,争吵的,从更衣室跑出跑进的,你撞我,我撞你,谁也不认得谁。他们的衣着是那么怪模怪样——有一个人甚至穿着褐色燕尾服和淡紫色长裤,假发和胡须是那么死板板的,额头和鼻子上糊着粉红色的贴片,上了油彩的脸缺乏表情,描过的眼睛闪着亮光,眼睫毛染得太黑太粗,就象本模特儿一样眨不动。我碰见丽卡,那副洋娃娃相叫我吃了一惊,同样认不出她来了。她身上穿着华丽的粉红色老式连衣裙,头上戴着厚厚的淡黄色假发,脸蛋既象民间板画上的美人,又象糖果盒上的娃娃……博戈莫洛夫扮演一个黄头发的守院子的人,按照塑造“生活典型”的要求,他们给他特别化了妆。而医生扮演老伯父,一个退役将军,剧就是从他开始的。在别墅里,光秃秃的地上立着一棵.木板做的绿树,他身穿崭新的丝绸上衣,脸上涂了粉红的油彩,乳白色的唇髭密密层层,坐在一把安乐椅中,仰靠着椅背,绷起脸瞧着一张摊开的报纸。别看布景是一个晴朗的夏日清晨,却有眩目的脚灯从下面照着他,使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显得出奇的年轻。他应该看过报纸后说几句牢骚话,可是他死瞧着报纸,提示席上传来频繁的咝咝声,他还是什么也接不上来。只到最后,丽卡笑着从后台跳出来,扑到他背后,带着孩子般的顽皮和活泼可爱,两手捂住他的眼睛叫道:“你猜,我是谁?”这时,他才一板一眼地迸出一句:“松手,松手,你这个丫头,你是谁,我还不知道!”


    大厅里若明若暗,舞台上却明亮耀眼,阳光灿烂。我坐在头排,时而看着舞台上,时而瞧瞧周围的人。最有钱的,胖得喘不过气来的文官和军衔赫赫的警察与军人,都坐在头排。他们仿佛都被舞台上的演出钉住了——神志紧张,笑意难尽……我连等到第一幕结束的耐性都没有,一听见台上咚地敲了一下,传来快要落幕的信号,就急急忙忙起身走了。此刻台上演得正起劲。走廊里,灯光明亮,气氛自然,一个对一切都习以为常的老侍役帮我穿好大衣。我听到演员们过分活泼的叫喊声,感到格外不自然。我终于奔到街上来了。一种在劫难逃的孤独感使我发狂。街上干干净净,冷冷清清,路灯发出凝滞不动的光。回到客栈我那窄小房间里呆着实在太可怕了,我没有回家,而走向编辑部。我经过机关区,拐到空旷的广场上。广场中央耸立着一座教堂,那微微放亮的金色圆顶消失在星空里……即便我的脚步踏在积雪上,那咯吱声也包含一种深奥而可怕的东西……温暖的屋子里温暖静寂,明亮的餐室里钟发出平静、缓慢的嘀嗒声。阿维洛娃的小儿子睡了,保姆出来为我开门,睡眼惺松地望了望我就走开了。我走进楼梯下面的那间房里,它对我来说太熟悉了,太特殊了。我摸黑在沙发上坐下,它也是熟悉的,此刻对我可又有某种不祥的成分……我期待,然而又害怕他们突然回来,他们会叽叽喳喳地走进屋,围坐在水壶旁,争先恐后地叙述各自的感想,更使我害怕的是传来她的欢声笑语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房间里无处没有她的存在,充满了她在时和不在时的气氛,充满了她本人、她的衣裳、香水、搭在我身边沙发扶手上的柔软的宽服所散发的各种气味……窗外,深蓝深蓝的冬夜,阴森可怕,星光在花园中黑魆魆的树枝后面闪烁……


    斋戒的第一个星期,她跟父亲和博戈莫洛夫一起走了,她拒绝了他的要求,但我早已不和她讲话。她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不停地啜泣,一直在盼我突然拦住她,不让她走。




 第五部 11-15


    十一


    省里的大斋戒节到了。马车夫生意清淡,闲着无事,站在街角上挨冷,偶有路过的军官,便拼命向他挥手,划十字,怯生生地呼喊:“长官大人!坐快跑的车子吗?”寒鸦神经质地、兴奋地叫唤,预感到春天快要来临,可是乌鸦的聒絮,依然是生硬和刺耳。


    我们是在晚上分别的,显得格外可怕。我半夜醒来,不禁气丧胆寒。现在怎么活得下去,又为什么要活下去呢?难道我就是这样,不知为什么要躺在这个毫无意义的夜的黑暗中,在一个居住着成千上万的陌生人的省城内,在这家客栈的房间里,它的狭窄的窗户通夜都象个瘦长的不会说话的灰色魔怪一样!现在全市只有阿维洛娃算是我的一个亲密的朋友了。不过,她真的和我亲密吗?这种亲密关系是虚假的、难处的……


    现在我到编辑部上班去得迟了一些。阿维洛娃从接待室一看见我在前厅,就高兴地对我微笑。她又变得温柔可爱,不再讥笑我了。我现在常常看到她始终不渝地爱着我,时常惦着我,关心我。我经常同她一起度过夜晚,她长时间地为我弹琴,我半躺在沙发上听着,沉醉于音乐的幸福之中,同时爱的痛苦与宽恕一切的柔情始终在我心中猛烈击撞,泪水不时涌上眼眶,我老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我每次走进接待室都要吻一吻她那结实的小手,再到编辑室去。社论作者坐在那儿抽烟,他是个愣头愣脑、爱沉思默想的人,是被流放到奥勒尔来的,受到警察当局的监视。他相貌相当奇特,蓄一把老百姓那样的大胡子,穿一件原色粗呢外衣,腰部打着皱褶,一双高统皮靴,擦了油,气味浓重,然而好闻。此外他是个左撇子,因为右臂半截没了,剩下的半截,藏在衣袖里,用它来按住桌子上的纸,用左手写字。他长时间地坐在那儿思索问题,一个劲地抽烟。突然间,他把纸按得紧紧的,开始奋笔疾书,动作遒劲有力,迅速敏捷,有如猴子一般。接着到的是一个短腿老头儿,一个外籍评论家,戴着一副令人惊奇的眼镜。他在前厅里脱去兔皮短上衣,摘下有护耳的芬兰帽子,只剩下一双小高统靴、一条小灯笼裤、一件腰间系皮带的法兰绒上衣,身体显得那么渺小,那么羸弱,好象只有十岁的光景。他一头厚密的灰白发十分可畏地向四面八方高高竖起,使他和豪猪相仿;他的那副令人惊奇的眼镜也显得十分可畏。他上班的时候,手里总是拎着两只盒子,一盒装着卷烟纸筒,一盒装着烟丝,并且时常一边工作,一边卷烟:习惯地一边瞧着一份首都报纸,一边抓一撮淡黄色烟丝塞进卷烟器里可以开合的黄铜管中,漫不经心地摸出纸筒,把卷烟器的栖顶在胸部柔和的短衫上,再把铜管插进纸筒中,一按,一支卷烟就轻巧地弹到桌子上。随后来的是拼版工人和校对员。拼版工人进来的神态安详,举止自如。他非常谦恭有礼,沉默寡言,胸有城府。他出奇的干瘦,一头茨冈人那样的黑发,橄榄青的面孔,小黑髭须,死人一般灰色的嘴唇。他的衣着一向极为整伤,干净新崭,黑裤子,蓝上衣,浆过的大领翻在上衣领外面。我有时在印刷厂里同他交谈几句,那时他就打破了自己的沉默,深色眼睛平静地凝视着我,象上了发条的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他嗓门不高,总是诉说人间的不平——天下乌鸦一样黑。校对员时常来,经常是这不懂,那不明白,或者不满意他校对的那篇文章,时而要求作者解释,时而要求修改:“请原谅,这儿用词不太恰当。”他身体肥胖,举止笨拙,一头小卷发。好象总有点湿润润的;神经质和恐惧症害得他身躯怄搂,大家都看得出这是由于他酗酒过度所致。当他弯腰求人解释时,他屏住充满酒味的呼吸,用一只肿得发亮的手远远地、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不明白或他认为不妥的地方。我坐在这个房间里,心不在焉地修改别人的手稿,常常茫然望着窗外思忖:我自己该写点什么,怎样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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