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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母亲》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高尔基 | 发布时间: 1008天前 | 17699 次浏览 | 分享到:


“上帝,我是不知道的,可是基督,我是相信的。……我相信他的话——要爱你的邻人像爱你自己一样——这样的话我是相信的!……” 


塔齐扬娜沉默着。 


在黑暗里,在那黑色的暖炉的前面,母亲看见了她灰色的、站得笔直的身形的模糊的轮廓。 


她丝毫不动地站着,母亲无聊地闭上了眼睛。 


忽然,传来了塔齐扬娜的冷冷的声音。 


“因为我的孩子的死,我不能原谅上帝,也不能原谅人,永远不能!……” 


母亲不安地、微微抬起身子,心里很理解因为这句话而唤起的痛苦。 


“您还年轻,不愁没有孩子。”母亲亲切地安慰着。 


过了一会儿,那女人才耳语一般地说: 


“不!我不行了,医生说过,我不能再生了……” 


一只老鼠在地上走过。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干燥的很响的爆裂声,这声音就像无形的闪电一般,冲破了凝固的寂静。过了一会儿,又可以听到秋雨打在屋顶干草上的低语一般的声音和簌簌声,就好像有人用战栗的纤指在屋顶上摸索。雨滴没精打采地滴在地上,好像昭示着秋夜的迟迟的行进…… 


透过朦胧的睡意,母亲听到了大门外面和门洞里传来的钝重的脚步声。 


门,被小心地推开了,紧接着便的到了一声低低的呼唤声: 


“塔齐扬娜,你睡了吗?” 


“没有。” 


“她睡着了?” 


“好像是的。” 


灯光忽然峦了起来,跳动了几下,又沉入了黑暗之中。 


那农民走到母亲床前,拾起外套,用它把母亲的脚包裹好。 


这种单纯而亲切地举动,暖暖地感动了母亲的心。她又闭上眼睛,微笑了一下。 


斯吉潘悄悄地脱了衣服,爬耻了床。 


周围又寂静起来。 


母亲躺着不动,竖起耳朵听着那催人入睡的寂静的懒懒的扰动。在她面前的黑暗中,晃动着雷宾的流着血的脸…… 


床上发出了冷冷的低语声。 


“你看,是怎样的人在做这种工作?已经上了年纪,饱受了痛苦,辛辛苦苦地工作过,他们应该可以休息了,可是人家还在干!像你年纪还轻,又很懂事,唉,斯吉潘……” 


他用润泽低沉的声音回答道: 


“这样的工作,不仔细想一想,是不能动手……” 


“这种话我不知听了……” 


话音断了,后来又发出了斯吉潘的低沉的声音: 


“应该这样——先跟农民们个别谈一谈。譬如像阿廖夏·玛考夫,他很机灵,认识字,又受过他们的气。还有谢尔盖·萧林,也是个聪明的农民。克尼亚节夫,是个正直大胆的人,暂时这样就够了!应该去看看她所讲的那些人。我拿着斧头到城里去,给人家劈柴,就说去挣几个钱。这里应该小心,她说得对,人的价值,就在于他的工作。就像今天那个乡下人一样。那个人,即使你他放在上帝面前,他也不会屈服的,……他站得非常稳。可是尼基塔怎样呢?他也觉得难为情了,——真是难得的!” 


“在你们面前那样打人,你们还张着嘴巴看着……” 


“你不能这样说,我们没有自己动手打他,你就应该说一声谢天谢地了!” 


他低语了许久,一会儿压低了声音,几乎使母亲听不见,一会儿又突然讲得很高、很响,这时,塔齐扬娜就拦住他: 


“轻一点儿,不要吵醒了她……” 


母亲沉沉地入睡了——睡魔好像闷热的乌云一般一下子就罩在她的身上,把她搂抱起来,迅速地带去了。 


当塔齐扬娜唤醒母亲的时候,灰色的黎明还在茫然地望着小屋的窗子,整个村子仍然沉静在寒冷的寂静之中,教堂的钟声睡意正浓地在村子上空飘荡着,尔后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茶炉生好了,喝点茶吧,不然一起来就走,会觉得很冷的……” 


斯吉潘一面梳弄乱糟糟的胡子,一面事务式地问她城里的住处。 


母亲觉得,今天他的脸好像好看些了,轮廓也更清晰了。 


喝午茶的时候,斯吉潘笑着说: 


“真是巧得很!” 


“什么?”塔齐扬娜问。 


“这样相识!这么简单……” 


母亲仿佛沉思地接过话头儿,语气非常确切。 


“干着这样的工作,什么都是简单得叫人惊奇!” 


分手的时候,主人夫妻俩都很谨慎地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可是对于母亲路上的安适却照顾得无微不至。 


当母亲上了马车之后,心中便默默地强化了一个结论:这个农民一定能够小心而勤奋地工作个不停,恰似田鼠那样悄无声息又持之以恒。在他身边,他的妻子一定经常发出不满的牢骚,经常闪耀着她那碧眼里的灼人的光辉,而且只要她活着,那种母亲思念死去的孩子的、那种充满了复仇之心的狼一般的忧愁,就不会在她心中消失掉。 


母亲还想到了雷宾。 


想起了他的血、他的脸、他的热情的眼睛和他的每一句话语,——她的心由于在暴力前面倍感无力,便痛苦地紧缩起来。一直到进城为止,在那灰色的岁月的晦暗的背景之上,在母亲眼前一路上一直浮现着满面浓须的米哈依洛那结实的身形,——他穿着破烂的衬衫,反绑着双手,头发散乱,脸上充满了愤怒和对自己的真理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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