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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母亲》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高尔基 | 发布时间: 1067天前 | 20688 次浏览 | 分享到:


“彼得,你是从什么地方学会了这样害怕的?”塔齐扬娜嘲笑着问他。 


“大嫂!什么都应该知道!”彼得在膝上拍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说。“能害怕的人,也能大胆。你还记得吧,华加诺夫就是因为这种报纸吃了自治局议长的苦头。现在,你不论给华加诺夫多少钱,他也不敢拿这种报纸了,不是吗?老太太,相信我吧,我干这种事是很机灵的,不相信,你可以问问别人。小册子和传单,随便有多少我都可以给您好好地分散喽。这儿的乡下人,当然能够看书的很少,而且又都胆小,不过现在因为压得太厉害了,所以许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想睁开双眼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情?那些小书能够非常简单明了地回答他们:就是这么一回事——您想想吧,考虑考虑吧! 


“许多例子可以说明,中识字的反而比识字的懂得多,特别是如果那些识字的肚子都吃得饱饱的!这一带地方,我到处都去过,什么事情都知道——所以您不必担心!干是可以干的,可是要有头脑,要眼明手快,免得一下子就搞糟了。官府里也嗅得出来,好像乡下人里面刮出了一阵冷风——乡下人都不大有笑脸,态度不亲切——总之一句话,想离得官府远一点,越远越好! 


“前些日子他们到施莫利亚柯伏去逼老百姓交粮——那是一个离这不远的小村子——乡下人都动了火儿,纷纷把棒子棍子拿了出来。警察局长对他们说:‘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这是反对沙皇呀!’那里有一个农民叫斯比华金,他就说:‘去他妈的沙皇吧!连乡下人的最后一件衬衫都要从身上给剥下来,还说什么沙皇不沙皇呢?……’你看事情到了这种程度,老太太!斯比华金被带去坐了监狱,可是他的话却传播开了,连小孩子们都知道,——他的话仍是在生活中响着,存在着!” 


他并不吃饭,只顾低声说着话,同时活泼地闪动着黑色的似乎很狡猾的眼睛。他好像从钱袋里掏出铜板似的,将他对于农村的认识、对农民生活的观察结果,非常慷慨地撒在母亲面前。 


斯吉潘对他说了两遍: 


“吃了饭再讲吧……” 


彼得拿了一块面包,拿起了汤匙,可是眨眼的工夫没到,他就又像金翅雀唱歌一般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 


吃完晚饭,他终于站起来说: 


“好,我得回去了!……” 


他来到母亲身前,一边点头,一边握住她的手告别: 


“再见了,老太太!也许再也不能见面了。应该对您说,这一切都好极了!能遇到您,听到您说的那些话,是再好也没有的了!在您的箱子里,除了印刷品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吗?还有一条羊毛头巾吗?——是一条羊毛头巾。斯吉潘!你记住了!他马上就把您的小箱子拿来!斯吉潘,我们走吧!那么再见了!祝您好!祝您好……” 


他们走了之后,蟑螂的沙沙声、屋顶上的风声、烟囱里响声和细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就都可以听见了。 


塔齐扬娜从暖炉上和搁板上取了衣服放在长凳上,为母亲准备睡觉的地方。 


“那人很有精神!”母亲夸赞着。 


主妇蹙着额头望了母亲一眼,回答说: 


“他喊叫得虽然响,但远的地方还是听不见他的声音。” 


“您的丈夫怎样?”母亲问。 


“没什么。算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农民吧。不喝酒,大家和和气气地过日子,还凑和!只是胆子很小……” 


她伸直了腰,沉默了一刻后问道: 


“现在必要的,是鼓动群众起来造反,对吗?当然是的!大家都在这么想,不过每个人是自顾自地放在心里。我觉得,这是应该大声说出来的……而且先应该有一个人敢站出来领头……” 


她在长凳上坐下,突然又问: 


“您说,年轻的小姐们也在干这种工作,穿工人的衣服,读报,难道她们真看得起这种工作,也不害怕吗?” 


她仔细听了母亲的回答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后来,她垂下了眼皮,低下了脑袋,又说道: 


“我在一家书里看到了‘没有思想的生活’这样一句话。我立刻就懂了!这样的生活我是知道的,思想是有的,可是没有联系,好像那些没有牧童的羔羊胡乱地走来走去,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办法把它们集拢起来……这就是没有思想的生活!我真想逃出这样的生活,连头也不回,——这样的烦恼,尤其是如果你懂了点什么之后!啧!” 


母亲在她那双碧眼发出的冷冷的光芒里,在她削瘦的脸上,都能看出这种烦恼。在她的那种声音里也能听出这种烦恼。 


于是,母亲思索着要说些话来安慰她。 


“亲爱的,不是您已经知道,应该怎么样……” 


塔齐扬娜低声地打断了她的话。 


“可是还要会做。床已铺好了。请睡吧!”她走到暖炉旁,笔直地站在那里,好像是在思索。 


母亲和衣躺下,感到浑身上下的骨头、关节又是酸痛又是疲乏,轻轻地哼了一声。 


塔齐扬娜吹灭了灯。 


当黑暗密密地充满了这间小屋的时候,母亲听见了她那低而平静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就如同在沉闷而黑暗的扁脸上擦去了什么东西似的。 


“您不做祷告吗?我也这样想,上帝是没有的。奇迹也是没有的。” 


母亲不安地在长凳上翻了个身,——无边的黑暗透过窗子直射在她的脸上,几乎听不见的低音和簌簌声执拗地爬进这种寂静。她用耳语一般的声音,低低地胆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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