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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静静的顿河》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米哈依尔·肖洛霍夫 | 发布时间: 921天前 | 25307 次浏览 | 分享到:


“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多少年没有见到你啦。我亲爱的孩子!你长得这么高啦,而且都显老啦!我怎么能认出你呀!”


“好啦,你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啊,妈妈?”本丘克含笑问道。


她一面颠三倒四地讲着,一面忙活着:收拾桌子,往火壶里添着炭,抹着脸上的眼泪和炭灰,不断地跑到儿子跟前,摸摸他的手,浑身哆嗦着,紧靠在他的肩膀上。她烧热了水,亲自给他洗了洗头,从箱子底的什么地方找出来一套旧得发黄的干净内衣给他换上,喂饱了亲爱的客人——一直坐到半夜,眼睛盯着儿子,问这问那,伤心地点着头。


本丘克躺下睡的时候,邻近的钟楼上已经敲了两点。他立刻就睡熟了,进入了梦乡,忘却了现实:他觉得自己是职业学校的淘气的学生,在外面野够了,就躺下酣睡起来,可是母亲却还推开厨房的门,从那里严厉地问道:“伊柳沙,明天的功课都准备好了吗?”——就这样,他脸上浮着紧张愉快的笑容睡熟了。


到天亮,母亲已经来看过他好几次,给他整整被子和枕头,亲亲他那斜垂着一绺亚麻色头发的宽大的前额,又悄悄地走开。


过了一天,本丘克又走了。这天早晨,一位穿着军大衣、戴着保护色制帽的同志到他这里来了,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本丘克立即就忙活起来,急忙收拾好手提箱,把母亲给他洗好的一套内衣放在上面,——不舒服地皱着眉头,穿上那件大衣。他匆匆地和母亲道别,答应她过一个月再来。


“你又上哪儿去呀,伊柳沙?”


“去罗斯托夫,妈妈,去罗斯托夫。很快就会回来……你……你,妈妈,别难过!”他安慰老太太说。


她急忙把自己贴身戴的一个小十字架摘下来,——一面亲着儿子,给他画着十字,一面把十字架挂在他脖子上。整理着领子里的十字架带子,手指直哆嗦,冰凉冰凉的。


“戴着它,伊柳沙。这是——圣尼古拉·米尔利基斯基十字架。大慈大悲的圣徒,他会保护你和拯救你,慈悲的圣徒啊,保护他免灾去难吧……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她把火热的眼睛紧贴在十字架上,嘟哝说。


她拚命拥抱儿子,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痛苦地向下咧着。一滴一滴的热泪,象春雨一样,洒在本丘克的毛烘烘的手上。本丘克把母亲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拿开,皱着眉头,跑到台阶上。


罗斯托夫车站拥挤不堪。地上尽是烟卷头和葵花子皮,简直可以没到脚踝。卫戍部队的士兵在车站广场上兜售公家发的军装、烟草和偷来的东西。在大多数南方沿海城市常见的、由不同种族汇成的人群在缓缓地移动着,喧闹着。


“阿斯莫洛夫香烟,阿斯莫洛夫香烟,零卖!”卖香烟的孩子在大声叫喊。


“贱卖,市民先生……”一个可疑的东方人,鬼鬼祟祟地在本丘克的耳边低声说,并且朝自己鼓胀起来的大衣襟挤了挤眼。“干炒葵花子儿!卖葵花子儿!”挤在车站进口处做生意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南腔北调地叫卖着。


六七个黑海舰队的水兵哈哈大笑着,高声谈论着,穿过人群。他们身着节日的礼服,帽带随风飘荡,钮扣闪着金光,肥大的裤脚上沾满了灰尘。人群恭敬地给他们让路。


本丘克走着,慢慢地在人群里挤撞。


“金的?!滚你妈的蛋吧!你的金子是火壶上的金子……你以为我不认识怎么的?”一个火花队的瘦弱士兵嘲笑说。那个卖东西的人摇晃着一条重得可疑的金链子,不服气地对他大声嚷道:


“你懂什么呀?……这是金的!……赤金的,告诉你吧,这是从一个审判员手里弄来的……哼,滚你妈的吧,废物一个!给你看看成色戳子……愿不愿意?”


“船队不起航啦……你还在那里胡说什么呀!”旁边有人说。“为什么不起航啦?”


“报上说的……”


“喂,大耗子,拿到这儿来!”“我们投票拥护‘第五号’。非这样做不可,否则对我们不利……”


“玉米面粥!好吃的玉米面粥!吃吧!”


“兵车司令保证说:明天我们就动身。”


本丘克找到党委会所在的楼房,顺着楼梯走上二楼。一个肩上扛着上了刺刀的日本造步枪的工人赤卫队队员拦住了他。“您找谁,同志?”


“我找阿布拉姆松同志。他在这儿吗?”


“往左,第三个房间。”


一个鼻子很大、头发象甲虫一样黑、身材矮小的人左手的手指头放在西服上衣的衣襟里,右手很有规律地摇晃着,正对一个上了点年纪的铁路工人大发雷霆。


“这样可不行!这根本不是组织!用这样的方法去进行宣传鼓动您会得到相反的效果!”


从那个铁路工人脸上窘急、遗憾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是想说什么,进行辩解,但是那个黑头发的人没有容他开口;这个人看来非常激动,不想听对方的话,避开对方的视线,喊叫道:“请您立刻就撤销米特琴科的职务!对您那里发生的事情,我们不能不闻不问。韦尔霍茨基要受革命法庭审判!把他逮捕了吗?是吗?……我将坚决主张,把他枪毙!”他严峻地结束了谈话,把激动的脸转向本丘克;火气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所以厉声问道:“您有什么事?”


“您是阿布拉姆松吗?”


“是。”本丘克把证明文件和彼得格勒一位负责同志写的介绍信交给他,在旁边的窗户台上坐下。


阿布拉姆松仔细地看完了信,忧郁地笑了笑(对自己的大声叫嚷感到难为情),请求说:


“请您稍等一会儿,咱们立刻就谈。”


他让那个满脸流汗的铁路工人走了以后,自己也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领来一个魁梧的、脸刮得光光的军人,下颚上有一道浅蓝色的刀砍的伤疤,颇有基干军官的风度。


“这是我们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委员。来,认识认识吧。同志,您……请原谅,我忘记您贵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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