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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爱伦·坡作品集》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爱伦·坡 | 发布时间: 820天前 | 16550 次浏览 | 分享到:


在我上船的那天(十四号),怀亚特一家也要来——因此船长通知了我——但是我在船上多逗留了个把小时,期望能见到新娘,结果盼来的却是一份歉意。“怀亚特夫人有点儿不舒服,他明天起航时才会上船。”


次日,我从旅馆去码头,路上,碰到了哈迪船长,他说,因为“一些情况”(一个愚蠢却方便的托辞),他认为‘独立号’在一两天内都不会起航,当一切准备就绪时,他会派人通知。这让我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当时正刮着强劲的南风;不过既然他不肯透露那“一些情况”是什么,我再固执不已地追问下去也没意义,无奈中,只得回家百无聊赖地消磨时光。


差不多一个星期过去了,船长还没送信来。不过,最后总算等来了,我立即赶上了船。


船上挤满了乘客,四处是出发前的纷乱嘈杂。怀亚特一家比我晚到十来分钟。两姐妹,新娘和画家都到了——画家还是一贯孤高的样子。我对此再熟悉不过了,也就没放在心上。他甚至没把我介绍给他的妻子——这一礼节自然就落在了他的妹妹玛利安身上——她是个可爱聪明的女孩,只三言两语,我和新娘就彼此相识了。


怀亚特夫人严严实实地裹着面纱,当她揭开面纱对我鞠躬还礼时,我承认,我感到了深深的震撼。多年的经验早已告诉我,不能完全相信画家朋友对女性的热烈赞扬,否则我会更加震惊。话题一旦牵涉到“美”,我很清楚,他总是很轻易地就进入纯粹完美的理想胜境。


事实是,我不得不说,怀亚特夫人绝对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即使不是丑的要命,我想,也差不离了。不过,她身着盛装,品味高雅——于是我确信,她必定是凭着思想和灵魂的持久魅力俘获了我朋友的心。她几乎没说什么话,很快就和怀亚特先生一起进了客舱。


我原先的好奇心又浮上心头。没有仆人——这个确定无疑。于是,我就看有没有额外的行李。过了一会儿,码头上来了一辆马车,载着一只长方形的松木盒子,这似乎就是大家要等的东西。盒子一到,我们就起航了,很快安全穿过沙洲,驶向大海。


如我所言,那只盒子是长方形的,大约有六英尺长、二英尺半宽;我打量着它,尽可能做到精确仔细。盒子的形状很特别,我一看见它就为我的准确猜测自得不已。您可能还记得,我说过我那位画家朋友的额外行李应该是画,起码是一幅画。我知道,他已经和尼可雷诺会谈了几个星期——这只盒子的外观看,里面装的只能是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的复制品。


据我所知,这幅《最后的晚餐》是由小鲁比尼于佛罗伦萨仿绘的,一度为尼可雷诺所有。我认为,关于盒子的疑问解决了。想到自己如此敏锐聪明,我窃笑不已。怀亚特对我隐瞒他的艺术秘密,这还是头一回。他显然是想出其不意,从我的眼皮子底下偷运一幅好画去纽约,还指望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决定好好挖苦他一番,好让他从此以后长点记性。


不过,有一件事让我很心烦。这盒子没送到多余的包房里,而是放在了怀亚特自己的房间里。它几乎把整个地面都占满了——这无疑让艺术家和他的妻子很不舒服,尤其是盒子上还用柏油或者油漆龙飞凤舞地涂上了大写字母,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在我的感觉中特别令人恶心的气味。盖子上漆着如下字句——“阿德莱得。柯蒂斯夫人,阿尔巴尼,纽约。科尼利厄斯。怀亚特先生托运。此面向上,小心轻放。”


我明白,这位阿尔巴尼的阿德来得。柯蒂斯夫人是画家的岳母——不过我把这个地址看作是画家向我瞒天过海而故意制造的玄虚。当然,我断定,盒子和里面的东西抵达我那孤傲的朋友在纽约钱伯斯街的工作室后,绝不会再向北行。


起初的三四天里,天气相当不错,只是顶着风,因为海岸刚从视线里消失,我们就转向正北方行驶了。由于天气很好,旅客们兴致都很高,乐于彼此交往。不过我得把怀亚特和他的妹妹们排除在外。他们举止僵硬,我不由觉得,他们对同船乘客很粗鲁。对怀亚特的行为我不以为然。他甚至比往常还要阴郁——实际上他孤僻得更厉害了——不过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可他的两个妹妹也这样,实在让我琢磨不透。旅途的大部分时间里,她们都把自己关在包房里,尽管我一再力劝,她们仍坚决拒绝同船上的任何人打交道。


怀亚特夫人则随和得多。我是说,她挺爱闲聊的;在海上,爱闲聊可是值得大力推荐的。


她同大多数女士打成一片;而且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她还毫不含糊地向男士们卖弄风情。她总是‘逗乐’我们。我说‘逗乐’——不知道该怎样说清我的意思。实际情况是,我很快发现,怀亚特夫人被讥笑的次数远比大家同她一起欢笑的次数多。男士们对她几乎不置一词,而女士们很快就断言她是“好心肠的家伙,但相貌平庸,极其无知,粗鲁不堪”。最让人费解的是,怀亚特先生怎么会同她配了对儿,简直是落入圈套。一般来说都是因为钱财——可我知道,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因为怀亚特跟我说起过,她没带给他一个子儿,也指望不了能从其他渠道得到任何好处。他说,他是为了爱情结的婚,只为了爱情,他的新娘非常值得他爱。当我想到朋友的这些表白,我坦率承认,我感到了无法言喻的困惑。他会不会是丧失了感觉?我还能怎么想呢?他,如此优雅、聪明,如此挑剔,对缺陷异常敏感,对美无比狂热!


固然,这女士看起来很喜欢他——尤其是当他不在场的时候——她一再引用她那“心爱的丈夫,怀亚特先生”的话。这使她显得特别可笑。“丈夫”这个词似乎永远——套用一句她本人的妙语——永远“停泊在她的舌尖上”。同时,全船的人都看得出,他以最明显的方式回避着她,多数时候把自己独自关在船舱里。事实上,可以说他整天都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任妻子自由自在,尽情尽兴地在主舱的乘客中间肆意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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