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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 发布时间: 919天前 | 30219 次浏览 | 分享到:


有一回我一整天都没跟她说话,但是第二天我不禁羞赧起来。她常常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了!


“嗯,那时候就不要总是吃药了,”大夫也笑了起来。


内莉发出格格的笑声,打断了谈话。老人也跟着她笑,充满爱怜地注视着她的快活。


“这孩子真淘气!”他对我说,“不过,总还看得出有点任性、古怪和烦躁。”


他说得对。我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啦。她好像压根儿不愿意跟我说话,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似的。我对此感到很伤心。我自己也愁眉不展,闷闷不乐,有一回我一整天都没跟她说话,但是第二天我不禁羞赧起来。她常常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了。然而,有一天,她对我打破了自己的沉默。


有一天,傍晚前,我回到家,看见内莉把一本书急忙藏到枕头底下。这是我写的一本小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从桌上拿来阅读。干吗要瞒着我把书藏起来呢?倒像难为情似的——我想,但是却装出一副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一刻钟后,我因为要去厨房,出去了一小会儿,她就从床上很快爬起来,把书放回老地方:我回来后,看到书已经在桌上了。一分钟后,她叫我过去;她的声音听得出来有点激动。她已经有四天几乎不跟我说话了。


“您……今天……要去看娜塔莎吗?”她声音时断时续地问道。


“是的,内莉;今天我很需要见到她。”


有一回我一整天都没跟她说话,但是第二天我不禁羞赧起来。


内莉默然。


“您很爱她吗?”她又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是的,内莉,很爱。”


“我也爱她,”她低声加了一句。接着又默然不语。


“是的,内莉,很爱。”,”她垂下眼睛,答道。只有上帝知道这个马斯洛博耶夫东窜西跳地干什么。


“我想到她那儿去,陪她同住,”内莉胆怯地看了看我,又开口道。


“这不成,内莉,”我有点诧异地答道,“难道你住在我这里感到不好吗?”


“为什么不成?”她蓦地脸红了。“您不是劝我去找她父亲,住在他那儿吗;可是我不肯去。她有女佣人吗?”


“有。”


“那好,让她把自己的女佣人辞了,我去伺候她。什么都给她做,一文钱不要;我要爱她,给她做饭。您今天就把这话告诉她。”


“但是,又何必呢,这不是想入非非吗,内莉?你怎么会这么看她呢:难道你认为她会同意你去给她做饭吗?就算她要你吧,那也是平等相待,把你当作妹妹。”


“不,我不愿意平等相待。我不愿意这样……”


“为什么呢?”


内莉不言语。她的小嘴抽动了两下:想哭。


“她爱的那男人不是就要离开她,撇下她一个人了吗?”她终于问道。


我很惊奇。


“你怎么会知道这事的呢,内莉?”


我有点诧异地答道,“难道你住在我这里感到不好吗?”还微笑着看了看我。


“您自己全跟我说了,再说前天上午,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的丈夫来,我问过他:他也统统告诉我了。”


“难道马斯洛博耶夫前天上午来过?”


“来过,”她垂下眼睛,答道。


“他既然来过,你干吗不告诉我呢?”


“不干吗……”


我想了片刻。只有上帝知道这个马斯洛博耶夫东窜西跳地干什么,而且神出鬼没。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最好去看看他。


“嗯,就算这男人抛弃了她,这关你什么事呢?”


“您不是很爱她吗,”内莉答道,没有向我抬起眼睛。“既然您爱她,那人一走,您就娶她。”


“不,内莉,她爱我并不像我爱她那样,再说我……不,这是不可能的,内莉。”


“这样我就可以做你俩的佣人,伺候你俩了,你们就可以和和美美、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了,”内莉不看着我,几乎用很低的声音说道。


“她是怎么啦,她倒是怎么啦!”我想,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内莉闭上了嘴,从此整个晚上没说过一句话。后来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告诉我,我走了以后,她就哭了,哭了整整一晚上,后来就眼泪汪汪地睡着了。甚至半夜,在睡梦中,她还哭,夜里还说胡话。


为什么呢?”她的小嘴抽动了两下:想哭。我吓得一声惊呼,拔脚跑出了屋子。老人也跟着她笑。


但是从这天起,她变得更忧郁,更沉默寡言了,而且变得根本不同我说话了。诚然,我也注意到她曾偷偷地瞥了我两三眼,而且在这目光中包含有多少温柔啊!但是这很快就与唤起这种突然的柔情的那一瞬间一并逝去,而且仿佛要反戈一击这一突然的冲动似的,内莉几乎随着每一小时变得更忧郁了,甚至距大夫也这样,大夫对她性格的这一变化感到很奇怪,与此同时,她却已经几乎完全康复了,于是大夫允许她可以到户外去散散步,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当时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正当基督受难周,这一年它来得特别晚①;我一早就出去了;我一定要到哪塔莎那里去一法,但是我决定早点回来,好带内莉出去,跟她一起散散步;因此把她一个人暂时留在了家里。


但是我简直无法表达在家等着我的竟是怎样的打击。我急忙赶回家。回来后一看,房门外插着一把钥匙。进门一看:没有一个人。我傻了。再一看: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粗大的、歪歪扭扭的字:


我不想做游戏;我不爱做游戏,”内莉说,“我最喜欢新衣服。”您很爱她吗?”她又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我走了,离开您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到您身边来了。但是我很爱您。


您的忠实的内莉”


我吓得一声惊呼,拔脚跑出了屋子。




第五章

自从我同公爵在b饭庄度过了那个值得我永志不忘的夜晚之后,接连好几天我一直在替娜塔莎担惊受怕。“这个该死的公爵不知会用什么手段来威胁她,也不知会采取什么手段来报复她?”我时不时问自己,思前想后,作了各种揣测。我最后得出结论:他的威胁决不是废话,决不是虚声恫吓,只要她还和阿廖沙同居,公爵就会说到做到,给她制造种种麻烦。我想,此人心胸狭窄、有仇必报、心如蛇蝎,而且诡计多端。要他忘记他所受的侮辱而不去利用可以利用的机会挟嫌报复,那是很难的。不管怎么说,在这整个事情中,他还是给我指明了一点,而且他对这点说得相当清楚:他坚决要求阿廖沙和娜塔莎一刀两断,并且让我给娜塔莎做好工作,使她对即将到来的分手思想上有个准备,不要“哭哭啼啼,大吵大闹,来那一套牧歌式的感伤和席勒式的想入非非”。不用说,他最操心的还是让阿廖沙继续认为他对他好,继续认为他是一名慈父;因为他认为能做到这点很有必要,这么一来,他以后就可以十分方便地把卡佳的钱攫为己有了。因此,我现在要做的事是让娜塔莎对即将到来的分手作好思想准备。但是我在娜塔茨身上却发现了很大变化:她过去对我的坦率已经无影无踪;不仅如此,她似乎对我变得不信任起来。我的种种安慰只能使她痛苦;我的问长问短也变得越来越使她恼火,甚至使她生气。我常常在她那儿干坐着,看着她!她抱着胳臂在屋里走来走去,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面色阴沉、苍白,似乎陷入一种出神状态,甚至忘记了我就坐这儿,坐在她身旁。有时候她也偶尔看我一眼(她甚至极力躲开我的目光),这时她脸上就突然流露出一种不耐烦的愤怒,而且很快就扭过脸去。我明白,这时她可能正在思前想后,对为期不远的、即将到来的决裂寻思她自己的计划,她在考虑这问题时哪能不痛苦,哪能不伤心呢?我可以断定,她已经拿定主意跟阿廖沙从此一刀两断。但是,她那忧郁的绝望,毕竟使我感到痛苦,感到害怕。再说,我有时候都不敢跟她说话,都不敢去安慰她了,因此我只能恐惧地等待着这一切将如何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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