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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 发布时间: 922天前 | 30495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叶莲娜后来告诉我,看门的正好这时候拿吃的来,她就跟他一起把我抬到沙发上。我几块醒来,每次都看到叶莲娜在俯身着我的那充满同情与关切的小脸蛋。但是这一切都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好像隔着一层雾,可怜的小姑娘的可爱面容,在我昏迷时不住在我眼前晃动,宛如一个幻影,宛如一幅画;她端水给我喝,给我盖被子或者坐在我面前,满面愁容,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还不时用小手抚平我的头发。有一次,我记得她曾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另一次,半夜,我突然醒来,看见我面前放着一张小桌,小桌挪到了沙发旁,桌上点着一支蜡烛,已经结了烛花,在烛光下,我看到叶莲娜的脸贴着我的枕头,苍白的小嘴半张着,把手掌贴在自己温暖的脸颊上,提心吊胆地睡着了。清晨,我才完全清醒。蜡烛已经完全燃尽,旭日初升,明亮的、玫瑰色的霞光已经在墙上闪耀跳动。叶莲娜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疲倦的小脑袋伏在横放在桌上的左臂上,睡得正香,我记得,我凝视了一下她那稚气的小脸蛋,即使睡着了也充满一种似乎并非孩子所有的凄楚的表情,以及某种奇怪的病态美;她面容苍白,瘦瘦的脸蛋,长长的睫毛,浓密的黑发随随便便地缩成一个发誓,垂到一边。她的另一只胳臂放在我的枕头上。我轻轻地吻了一下这只瘦小的胳臂,但是这苦命的孩子没有醒,只有似乎一缕微笑掠过她那苍白的嘴唇。我望着她,望着望着,就静静地睡着了,睡得很安稳,这睡眠对我的健康大有神益。这一次我差点没睡到中午。我醒来后感到自己差不多完全康复了。只是浑身瘫软,四肢无力,这说明我不久前病了一场。这类忽然发作的神经性疾病,过去我也常犯。这病我很清楚。这病通常在一昼夜间就能几乎彻底康复,不过在这一昼夜间,这病却显得很严重,很凶险。


她双眉深锁,脸上布满了乌云。突然伸出两手抱住了我。


已经差不多中午了。我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挂在墙角里一条带子上的帷幔,这是我昨天买回来的。叶莲娜自己动手,给自己在屋里隔出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她坐在炉子旁,正在烧开水。她发现我醒了,愉快地嫣然一笑,立刻走到我身边。


…”她重复道,“只有您一个人,一个人!……”“不是莲诺奇卡。


“好孩子,”我抓住她的手说道,“你看护了我一夜。我还不知道你的心肠这么好。”


“您怎么知道我看护您;也许我一夜都睡觉了呢?”她问道,和善而又羞怯地、同时又调皮地看着我,又因为自己这么说,羞答答地脸红了。


“我醒了好几次,看见了。直到快天亮的时候你才睡。”


“要茶吗?”她打断了我的话,仿佛难于把这样的谈话继续下去似的,大凡心地纯真而又洁身自好的人,每当人们夸他们心好,总免不了这样。


“要,”我答道,“但是你昨天吃午饭了吗?”


“没吃午饭,吃了顿晚饭。看门人拿来的。不过,您别说话,好好躺着:您的身体还没全好哩,”她又加了一句,把茶端给我,并且坐在我床上。


“还躺什么呀!不过,可以躺到天黑,天一黑,我就得出去。一定得出去,莲诺奇卡①。”


“哼,还一定呢!您去看谁?不会是去看昨天来的那客人吧?”


“不,不去看他。”


“不去看他,那敢情好。是他昨天让您不高兴了。那么去看他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他有女儿呢?”


“昨天我都听见了,”她低下眼睛答道。


她低下眼睛答道。我从来不拿布勒诺娃家的任何东西。


她双眉深锁,脸上布满了乌云。


①叶莲娜的小名。


“他是个坏老头,”后来,她又加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他坏?相反,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


“不,就不;他坏;我听见了,”她热烈地回答。


一个人!……”妈妈就离开外公了。”好像不好意思抬起头来看我似的。


“你究竟听到什么了呢?””


“他不肯原谅自己的女儿……”


“但是他爱她。她对不起他,他却关心地,为她痛苦。”


“那干吗不原谅她呢?现在,即使原谅了,女儿也不会回来找他的。”


她的遗孤间或去看望诅咒过她妈妈的外公。


“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配让他的女儿爱他,”她热烈地答道,“倒不如让她永远离开他,最好让她去讨饭,就让他看到女儿在讨饭,让他痛苦。”


她两眼放光,脸蛋涨得通红。“看来,她这么说决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暗自寻思。


吃了顿晚饭。看门人拿来的。不过,您别说话,


“您想把我送到他家去,是吗?”她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又补充道。


“是的,叶莲娜。”


讨到五个戈比后就给他买个面包和一点鼻烟。


“不,我宁可到别处去当佣人。”


于是妈妈就回来了……”举起两手一拍,就冲过来扶住了我。这是残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一刹那。


“啊呀,你说这话多不好呀,莲诺奇卡。真是胡说:谁来雇你呢?”


“雇给任何一个干粗活的人,”她不耐烦地回答道,头垂得越来越低了,分明很焦躁。


“一个干粗活的人是用不着你这样的女佣人的,”我笑道。


不去看他,那敢情好。是他昨天让您不高兴了。


“那就雇给老爷太太。”


“你这种脾气还能伺候老爷太太?”


“就这脾气。”她越激动,她的回答就越生硬。


“你会受不了的。”


“就受得了。骂我,我硬不还嘴。打我,就是不吭声,让他们打好了,就是不吭声,就是不哭。就不哭,气死他们。”


她沉思少顷。你又多么傲气!这说明,你受过很多痛苦……”还没生我以前?


“你怎么啦,叶莲娜!你心中有多少怨恨啊;你又多么傲气!这说明,你受过很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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