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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米兰·昆德拉 | 发布时间: 919天前 | 12525 次浏览 | 分享到:


    他一开口便不觉得紧张了,转过身去以免看见克劳迪脸上的绝望。他估计自己的话会使她绝望的。  


    停了一会儿,他听见她说:“是嘛,我想我是该知道啦。”  


    她的语气如此坚定,佼弗兰茨掉转头来。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震惊,事实上倒很象一天前沙哑着嗓音的那同一位妇人:“那垂饰真丑!”  


    她继续说:“你既然有胆告诉我,你骗我九个月了,你认为能告诉我她是谁吗?”  


    他过去总告诫自己,没有权利伤害克劳迪,应该尊敬她身内的女人。可那女人到哪里去了呢?换一句话来说,他脑子里妻子与母亲形象的联系现在怎么啦?他的母亲,悲怆而受伤的母亲,他的母亲,穿着不相称的鞍,已经离克劳迪而去——她也许没有,也许从来就不曾隐含在克劳迪的身体之内。这一切化作一腔愤怒向他袭来。  


    “我没有理由瞒你。”他说。  


    如果说他的不忠尚不足以伤害她的话,他断定挑明她的对手会使她不舒服的。他直视着她,告诉她是萨宾娜。  


    一会儿后,他与萨宾娜在机场见面。随着飞机向高空升去,他感到自己越来越轻。他终于对自己说,九个月之后他生活在真实之中了。 


    萨宾娜似乎感到弗兰茨撬开了他们隐私的大门,似乎瞥见了在日内瓦认识的一颖颖脑袋:克劳迪,安娜,画家阿伦,握着手指头的雕刻家。现在,不管她愿意与否,她成了她毫无兴趣的一位妇人的对头。弗兰茨会提出离婚,而她务必在他那张大大的结婚床上取代克劳迪的位置。人家在表演的时候还与观众保持着或长或短的距离,而她却要在这所有的人面前演戏,不是萨宾娜,是不得不演萨宾娜的角色,并决定怎样演这个角色更好。一旦她的爱被公开,爱便沉重起来,成为了一个包袱。萨宾娜一想到这点就畏缩不前。  


    他们在罗马一家餐馆吃晚饭,她默默地喝着酒。  


    “你没有生气吧?”弗兰茨问。  


    她使对方确信她没有。她仍然处于混乱之中,不能确信什么才是幸福。她回想起他们在开往阿姆斯特丹的快车厢里相遇的情景,那时她真想跪在他面前,求他抓住她,紧紧拥抱她,永远不要松开。她期望结束那危险的背叛之途,期望终止这一切。  


    她可以强化那种欲念,试图把它看作自己的救助,自己的依托,可这只能使乏味之感更趋强烈。  


    他们在罗马街上走回旅馆。周围的意大利人又闹又叫又手舞足蹈,他们默默走着,却听不到自己的沉默。  


    萨宾娜在浴室里洗了很长时间;弗兰茨盖着毯子在等她,象通常那样,亮着一盏小灯。  


    她回来时,把灯关了。这是第一次她这么做。弗兰茨应该注意到这一点的,他没有。灯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如我们所知,他总是闭着眼睛做爱的。  


    事实上,正是他那双闭着的眼睛使萨宾娜关掉了灯。她一刻也受不了那双低垂的眼瞳。常言说,眼睛是心灵之窗。因此弗兰茨闭着眼睛在她身上扭动着的身体,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象一只刚刚出生的幼畜,闭着眼微喊地寻找奶头。强壮有力的弗兰茨在交合的时候,象一头巨大的幼狗在吮吸她的奶汁,他也真的含着她的奶头如同在吮吸!一想到他的下身是个成熟的男人而上身却是个吮奶的婴孩,她便觉得自已是在与一个婴孩交合,实在近乎厌恶。不!她不再愿意看见这个在她身上疯狂扭动的身躯,不再愿意把自己的乳头交给他。一条母狗和一只小狗,今天只是最后一次,不可更改的最后一次!  


    她当然知道,她是极为不公平的。弗兰茨是她所见男人中最好的一个——聪明,能理解她的画,英武而且善良——但她越这么想,就越想强夺他的智慧,污损他的好心,摧毁他无能的体力。  


    那天晚上,她同他做爱比以往都狂热得多,她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她干得恍恍惚惚神游万里。她再次听到背叛的金色号角在远远地召唤她,她知道自己无法坚持下去,她感触到前面那自由的太空,那使她激动的无拘无束无遮无拦。她给了弗兰茨从未有过的疯狂而放纵的爱。  


    弗兰茨躺在她身上流下了热泪。他以为他是理解了:萨宾娜整个吃饭的时候都安静沉默,对他的决定没吭一声,现在才是她的回答。她已清楚表明将永远与他生活在一起的欢欣,还有她的激情,她的赞同,她的欲望。他感到自己犹如一位驰入辉煌太空的骑士,那里没有他的妻子、女儿、家事,那些已被海格立斯的扫帚扫得一于二净,那辉煌真空里将填入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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