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门学术性学科的历史学的创立,也许是这种社会科学历史化过程中最不重要的方面。的确,历史写作的时尚在19世纪上半叶风行欧洲。几乎不曾见过这么多人以坐在家中撰写大部头历史的方式,来理解他们的世界:俄国的卡拉姆津(karamzin),瑞典的耶伊尔(geijer),波希米亚的帕拉茨基(palacky),各是其本国历史学的奠基人。在法国,企图藉由过去来理解现实的要求特别强烈,法国大革命很快就成了梯也尔(thiers)、米涅(mignet)、博纳罗蒂、拉马丁和伟大的米歇莱等,进行深入细致和带有党派偏见的研究题目。那是一个历史编纂学的英雄时代,但是,除了作为历史文件、文献或者偶尔作为天才的记录之外,法国的基佐、梯叶里(augustinthierry)和米歇莱,丹麦人尼布尔(niebuhr)和瑞士人西斯蒙蒂,英国的哈勒姆(hallam)、林加德(lingard)和卡莱尔,以及无数的德国教授的著作,却很少幸存至今。
这种历史学觉醒的最持久后果,表现在文献编纂和历史学的技巧领域。搜集过去的文字或非文字文物,成为一种普遍的爱好。虽然民族主义也许是历史学最重要的激励因素:在那些尚未觉醒的民族中,历史学家、词典编辑者和民歌搜集者,常常就正是民族意识的奠基人;但其中仍不乏保护历史免受当时蒸汽动力进攻的企图。因此,法国创办了法国文献学院(ecole des chartes,1821年),英国创办了公共档案局(publicrecord office,1838年),日耳曼邦联开始出版《德国历史文献》(monumenta germaniae historiae,1826年),而历史学必须建立在对原始材料的审慎评估之上的信条,则是由多产的兰克(leopold von ranke 1795%-1886%)确立的。同时,如我们已见到的那样(参见第十四章),语言学家和民间传说研究者,编出了其民族语言的基本字典和民族的口头传说集。
把历史放进社会科学,对法律、神学研究,尤其是全新的语言学,有着最为直接的影响。在法律领域,萨维尼(friedrichkarl von savigny)建立了法学的历史学派(1815年);在神学研究中,历史准则的应用(显著地表现在施特劳斯的《耶稣传》中)吓坏了基本教义信徒。语言学最初也是从德国发展出来,那里是史学方法传播最强有力的中心。马克思是一位日耳曼人,这并非偶然。表面上对语言学的激励,是来自欧洲对非欧洲社会的征服。琼斯爵士对梵文的开创性研究(1786年)是英国征服孟加拉的结果;商博良(champollion)对象形文字的解读(针对这一课题的主要著作发表于 1824年)是拿破仑远征埃及的结果;罗林森(rawlinson)对楔形文字的阐释(1835年)反映了英国殖民官员的无处不在。但是,语言学事实上并不局限于发现、描述和分类。在伟大的德国学者手中,比如葆朴(franz bopp,1791-1867)和格林兄弟,它成了名副其实的第二种社会科学;说它是第二种社会科学,是因为它在像人类交流这样显然变化莫测的领域当中,发现了可资应用的普遍法则(第一种是政治经济学)。不过,与政治经济学的法则不同,语言学法则基本上是历史的,或更确切地说是进化的。(奇怪的是,直到本世纪,人们才试图将数学物理方法,应用到被认为是更为普遍的“交流理论”之一的语言学中。)
他们的基础建立在下列的发现之上,即语言范围广布的印欧语系,彼此之间是互有关联的。这项发现还得到下述明显事实的补充,即每一种现存的欧洲书写语言在漫长的岁月里都被明显地改变了,而且根据推测,仍将继续改变。语言学家的问题不仅是要运用科学比较的方法将各个语言之间的关联加以证明和分类,这项工作当时人已广泛进行(例如,居维叶[cuvier)所进行的比较分析);同时也是,而且主要是阐释它们必定是从一个共同的母语演化而来的历史进程。语言学是第一门将进化视为其核心的科学。它当然是幸运的,因为《圣经》有关语言的历史所言不多,而如同生物学家和地理学家在付出代价之后所体认的那样,《圣经》对于地球的创造和早期历史的说法显然是太明确了。因此,比起他们倒霉的盟友,语言学家被诺亚洪水淹没或被《创世纪》第一章绊倒的可能性自然少得多。如果说《圣经》曾提过什么,也是与语言学家看法一致的:“整个地球使用同一语言,同一口音。”语言学的幸运,也是由于在所有社会科学当中,只有它不直接研究人——人们总是不愿相信他们的行动是受其自由选择之外的任何东西所决定的——而是直接地研究词语,它们不会像人一样抱怨。因此,它可以自由地面对历史学科始终存在的基本问题:怎样从不变的普遍法则运作中,推演出实际生活中大量的。并且显然是常常变化莫测的个例。
尽管葆朴本人早已提出了语法的曲折变化之起源的理论,但是,语言学先驱们实际上并末在解释语言变化方面取得很大进展。不过,他们倒是为印欧语系建立了一种类似于谱系表的东西。他们作了许多有关不同语言要素变化相对率的归纳概括,以及诸如“格林法则”(它指出所有日耳曼语言都经历了某些辅音变化,几世纪之后,日耳曼方言的一个分支又发生了另一次类似的变化。)这类范围非常广泛的历史概括。但是,在这种开创性探索的整个过程中,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语言的进化不仅是一种建立年代顺序或记录语言变化的事情,而应该用类似于科学法则的普遍语言学法则来加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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