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单独一人。仍然是那位目中无人、蔑视一切的女人。她的脸颊稍稍凹陷下去一些,眼睛看上去稍稍大了一些,而且更有光泽,可是傲慢的态度仍旧和过去一样。在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羞愧的表情;她高傲的脖子没有低垂下去,表示最近感到悔恨。她和过去一样专横、庄严,和过去一样对她本人和所有其他的人漠不关心;她现在坐在那里,等待什么人。
她没有看书,没有做针线活,除了独自沉思外,她没有别的活动来消磨这缓慢的时间。她心中正怀着某种决心,它强大得足以填补任何空隙的时间。她双唇紧闭,如果稍有片刻放松控制,它们就颤抖着;她的鼻孔张得大大的;两只手互相紧握着;她的决心在她心中变得愈来愈强烈,她坐着;等待着。
听到外面的门上转动钥匙的和门厅里的脚步声,她惊跳起来,喊道,“是谁?”回答是用法语说的,两个仆人端着发出叮当响声的托盘走进来,准备开晚饭。
她问是谁吩咐他们做这些事情的。
“是monsieur(先生)订下这套房间的时候吩咐的。他enroute(在路途中)到这里待了一个钟头的时候说的。他还留下一封信给夫人——夫人想必收到了吧?”
“收到了。”
请原谅一千次!他因为突然担心信可能会被忘记转交,心慌得要命,所以才问了这个问题。他是一位秃头并留着大胡子的仆人,从邻近餐馆来的,他说:“monsieur说过,晚餐必须在这个钟头准备好,还说,他在信中已预先通知了夫人。‘金头’餐馆感到十分荣幸,monsieur要求它提供上等的、美味的晚餐。monsieur将会发现,‘金头’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伊迪丝不再说什么,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们在餐桌上摆放两个人的餐具,还在上面放了一瓶酒。在他们结束之前,她站起来,拿了一盏灯,走进卧室,又从卧室走进客厅;她在两间房间里匆忙而又仔细地察看了所有的门,特别是卧室里那扇通向墙中通道的门。她从这扇门中取出钥匙,放进朝外一边的钥匙孔中。然后她走回原处。
仆人们——第二位仆人是一个皮肤黝黑、脾气大的人,穿一件短上衣,胡子刮得光光的,黑头发剪得短短的——已经做完了准备餐桌的工作,正站在那里看着它。刚才讲过话的那位仆人问夫人,她想monsieur是不是很快就会来到。
她不知道这一点。对她来说,这无所谓。
“请原谅!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应当立刻就吃。monsieur(他法语说得像天使一样或说得像法国人一样——不论怎么说,反正都一样)曾经十分强调,他严守时刻。不过英国民族就是素以严守时刻而著称的。啊!什么!我的老天爷,monbsieur一来了。请看他!”
monsieur真的来了,是另一位仆人去开了门,让他进来的;他露出闪闪发光的牙齿,穿过黑暗的房间,像一只嘴巴似地走来了。当他走进这个光与颜色的圣所,显露出全部身形的时候,他拥抱了夫人,用法语称他为迷人的妻子。
“我的老天爷!夫人要晕倒了。夫人太高兴啦!”秃头并留着胡子的仆人注意到这一点,喊道。
夫人实际上只是往后退缩和打颤罢了。在仆人还没有说这些话之前,她已站在那里,把手搁在一张大椅子的丝绒椅背上;她身子挺得笔直,脸色十分呆板。
“弗朗索阿已飞跑到‘金头’去取晚饭了。这种时候他总是飞跑得像个天使或像一只鸟儿一样。monsieur的行李就在他的房间里。一切都安排好了。晚饭就送到这里。”秃头的仆人连连鞠躬,满脸微笑地报告着这些事情。不一会儿,晚饭就送到了。
热菜放在酒精炉盆上;冷菜早已摆放在桌子上。备用的餐具放在餐具柜上。monseur对这些安排感到满意。晚餐桌是小的,这使他很喜欢。他们应当把酒精炉盆放到地板上,然后离开。他将自己来拿菜。
“请原谅!”秃头的仆人彬彬有礼地说道,“这可不行!哪能这样呢?”
monsieur是另一种意见。今天夜里他不要求他们侍候了。
“可是夫人——”秃头的仆人暗示道。
“夫人有她自己的侍女,”monsieur回答道。
“请原谅一百万次!没有!夫人没有侍女!”
“我一个人到这里来的,”伊迪丝说道“我喜欢这样。我习惯于旅行;我不需要人侍候我。请不要给我派什么人来。”
因此,monsieur坚持他原先提出的“这可不行”的建议,跟随两个侍者到外面的门口,把门关紧,这一夜就不让别人进来了。秃头的仆人在要走出去的时候,转过身来鞠躬,这时看到夫人依旧站在那里,手搁在大椅子的丝绒椅背上,她虽然直望着前面,但却很不注意他。
当卡克先生关门的在中间的各个房间中回响,并似乎要在最远的房间中完全沉寂下来的时候,大教堂的钟敲了十二下,两种在伊迪丝的耳朵里融合在一起。她听到他停下脚步,仿佛他也听到了,并正在听着;然后他又朝她走回来;在寂静中留下了一长串的脚步声;他一边走一边把所有的门都关上。她的手离开丝绒椅子一会儿,去拿桌子上她可以够得到的一把餐刀;然后她像先前一样站着。
“真奇怪,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我亲爱的!”他走进来的时候,说道。
“什么?”她回答道。
她的声调十分刺耳,头转得十分猛烈,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眉毛阴沉地皱着,因此他手里拿着灯,站在那里望着她,仿佛她已使他无法动弹了。
“我说真奇怪,您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他终于重复说道,一边把灯放下,露出他那极为谄媚的微笑,“确实,这是不必要的谨慎,并可能败坏事情。您应当在阿弗尔①或鲁昂②雇用一个侍女;您有充分的时间来做这件事,虽然您是个最反复无常、最难侍候的女人,不过也是最漂亮的,我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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