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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分成两半的子爵》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 伊塔洛·卡尔维诺 | 发布时间: 817天前 | 3922 次浏览 | 分享到:


    梅达尔多的马搬开腿站立不动了。“你怎么啦?”子爵问道。库尔齐奥赶上前来指着下面说;“您瞧那儿。”马的内脏已经流淌到了地面上。可怜的畜牲向上望望主人,然后低下头去,仿佛想去舔食那些肠子,但这仅仅显示出了英勇无畏的气概:它昏倒了,然后断了气。泰拉尔巴的梅达尔多没有了坐骑。


    “请您骑我的马,中尉。”马夫说道,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勒住自己的马就摔落地下了,他被土耳其人的箭射伤,那匹马趁机逃脱。


    “库尔齐奥!”子爵呼喊着,扑到在地上呻吟的马夫跟前。


    “您不要为我担心。先生。”库尔齐奥说道,“我们只希望医院里还有烈性酒。每个伤员都能分到一碗喝.”我的舅舅梅达尔多投入混战之中。战斗的胜败尚无定论。在这场混战中,似乎是基督教军队方面取胜。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冲乱了土耳其军队的阵线,包围了他们的几处阵地。我舅舅同其他的勇土一起冲到敌人的大炮近前。土耳其人移动炮位,以便把他们肖干炮火射程之内。两个土耳其炮手转动一尊大炮的轮子。他们动作迟缓,蓄着长胡子,战袍垂到脚背,活像两个天文学家。我舅舅说:“现在我上那儿去,去帮他们校正炮位。”他热情有余,经验不足,他不懂得只能从侧面或后面去靠近大炮,他跃马横刀,直冲大炮口奔去,心想可以吓唬住那两位天文学家。然而是他们对着他当胸开了一炮。泰拉尔巴的梅达尔多飞上了天。


    晚上,战事暂停,两辆马车在战场上收拾基督教士兵的躯体。一辆载伤员,一辆装死人。战场上进行的是初步分选。“这个我收,那个你管。”碰到似乎还有救的就放到伤员车上;遇到肢体残缺不全的块块段段就装到死人车上.以便进行安葬;那些已经算不上是一具尸体的残骸就留在原地让鹅乌吃掉。在那些天里,由于兵员损失与日俱增,决定采取尽量多收伤员的办法。于是梅达尔多的残身就被当作受伤的躯体被安置到那辆装伤员的车上了。


    再次筛选在医院里进行。仗打完了,战地医院早的景象比战争本身更为残酷可怕。地上摆着长长的一排担架,上面躺着那些不幸的人们,医生们聚集在招架四周,手里拿着镊子、锯子、针、线和手术刀。一个死人接着一个死人地检查过去,他们尽力使每具尸体复活。织掉这里,缝合那里,在创口上塞进药棉,将血管像手套一样翻过来,重新放凶原位,缝线比血管还多,但毕竟是修补好并缝合上了。如果一个病人死去,他所有完好的部分都用于修补另一个人的肢体和器官,如此术断地循环歹去。最麻烦的事情是处理肠子:一旦散开来,简直就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它们复归原位了。


    掀掉被单,子爵残缺不全的身躯令人毛骨惊然。他少了一条胳膊,一条大腿,不仅如此.与那胳膊和大腿相连的半边胸膛和腹部都没钉丁,被那颗击中的炮弹炸飞丁,粉碎了。他的头上只剩下一只眼睛,一只耳朵,半边脸,半个鼻子,半张嘴,半个下巴和半个前额:另外那半边头没有了,只残留一片粘糊糊的液体。简而言之,他只被救回半个身子。右半边。可这右半身保留得很完整,连一丝伤痕也没有,只有与左半身分割的一条巨大裂口。


    大夫们都很知足:“哟,太巧了!”只要他不当场死去,他们也能设法去拯救。他们围着他忙开了,而这时有些可怜的士兵只在一支胳贸上中了一箭,却死于败血症。大夫们缝合,上药,包扎,弄不清他们做了些什么。结果是第二天早上,我舅舅睁开了那唯一的眼睛,张开了那半张嘴,翕动了那一个鼻孔,又呼吸起来。泰拉尔巴人持有的强健体质使他终于挺过来了。现在他活着,是个半身人。




 第三章


    我舅舅被人抬回泰拉尔巴时,我大约七八岁了。那是在晚上,天已经黑了;是十月里的一天;阴沉沉的天空。白天我们摘收葡萄,从葡萄架中间望见灰蒙蒙的海面上一只船帆正在驶近,船上飘着帝国的旗帜。那时人们每逢见到有船只开来,就说:“这是梅达尔多老爷回来了。”这倒不是因为我们盼望他归来,而只是由于有了一件可以期待的事情。那一次我们猜中了:傍晚时我们几个还在地里,—个叫菲奥尔菲埃罗的小伙子站在酿酒桶顶上踩葡萄,他叫喊起来:“哟,快看那边!”天几乎全黑了,我们看见山谷的尽头有—行火把沿着骡马走的小路移动,接着过了桥,我们这时看清有人抬着创担架来了。毫无疑问,是子爵打仗回来了。


    消息传遍山谷。城堡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家里的人,仆人,收葡萄的工人,牧羊人,武士。唯独不见梅达尔多的父亲阿约尔福老子爵。他是我的外公,很久不露面了,连院子里也不来。他厌倦了世上的俗务,在独生的男孩子去当兵打仗前夕,宣布把爵位的特权让出。现在他热衷于养鸟,在城堡里设了—只巨大的鸟笼。他一心喂鸟,旁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他把自己的床也搬进大笼子里,住在里面,白天黑夜都不出来。人们从鸟笼的铁栅杠门里把他的饭莱同鸟食一起送进去,阿约尔福同鸟儿们分享一切食物。他整日摩挲着山鸡和野鸽子的羽毛,等待儿子从战场上归来。


    我从来没见过我们家的院子里来这么多人。从前同邻邦打仗时在这里点兵点将和欢庆胜利,那种热闹的场面,我只是听人们说过而已。我第一次发现围墙和塔楼快要坍塌了,院子里遍地泥淖,我们在这里放羊和喂猪。大家一边等待,—边谈论梅达尔多子爵将怎样回来。早就有消息说他被土肆其人伤得很巫,但是还没有人确切地知道他是肢体残废了还是内脏受损了,或者只是被伤疤毁坏了容貌。现在看见担架,大伙儿估计情况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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