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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国境以南太阳以西》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村上春树 | 发布时间: 849天前 | 7843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每天早上开车把大女儿送去幼儿园,用车内音响装置放儿歌两人一起唱,然后回家同小女儿玩一会儿,再去就近租的小办公室上班。周末四人去箱根别墅过夜。我们看焰火,乘船游湖,在山路上散步。 


    妻子怀孕期间,我有过几次轻度的婚外性关系,但都适可而止,时间也都不长。每个人我只和她睡一两次,最多三次。坦率地说,甚至明确的偷情意识我都不具有。我所寻求是“同什么人睡觉”这一行为本身,作为另一方的女人们想必也是同样。为避免过分深入,我慎重地选择对象。那时我大概是想通过和她们睡觉而尝试什么,看自己能从她们身上发现什么,她们能从我身上发现什么。 


    第一个孩子出世后不久,我接到老家转来的一张明信片,内容是通知参加葬礼。上面写着一个女子的姓名,她死于三十六岁。邮戳是名古屋。名古屋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想了半天,想起这女子原来是住在京都的泉的表姐。她的名字早已忘了,其父母家是名古屋。 


    不言而喻,寄来明信片的是泉。除了她没有人会向我寄这东西。泉何苦寄这样的通知呢?一开始我感到费解。但拿着明信片看了几次,我从中读出了她僵冷的感情。泉没有忘记我做的事,也没有原谅。她想让我知道这一点,于是寄来了这张明信片。想必泉现在不很幸福,直感这样告诉我。若很幸福,她不至于往我这里寄这种明信片,即使寄也会写一句附言什么的。 


    之后我想起泉的表姐,想她的房间和她的肉体,想两人大动干戈的场面。那一切曾经那般活生生地存在,如今却了无踪影,如随风吹散的烟。猜不出她是怎么死的,三十六不是一个人自然死亡的年龄。她的姓氏没有变——或未婚,或结过离了。 


    把泉的情况告诉我的是一个高中同学。他从《布鲁斯》杂志的“东京酒吧指南”特集上看到我的照片,得知我在青山经营酒吧。他走到吧台我坐的地方,说道“好久不见了,还好吧”。不过他并非专门来看我的,是和同事前来喝酒。正巧我在,于是过来打招呼。 


    “这里来了几次,以前。地点离公司近。不过完全不知道是你开的。世界也真是小。”他说。 


    在高中时,总的说来我是班上不大合群的角色,而他则学习好体育也行,是地地道道的年级委员那一类型。人也温和,不多嘴多舌,给人的感觉可以说很不错。他属于足球部,原本人高马大,现在又长了不少多余的脂肪,下巴成了双重,藏青色西装的腰部显得有些吃紧。“都是接待造成的,”他说,“贸易公司这地方真是干不下去。加班多,左一个接待右一个接待。动不动就调动。成绩糟的给一脚踢出,成绩好的破格提升,不是正经人干的买卖。”他的公司在青山一丁目,下班路上可以走着来我酒吧。 


    我们聊了起来,都是时隔十八年才重逢的高中同学所聊的内容:工作怎么样啦,结婚后有几个小孩啦,在哪里见到谁啦等等。这时他提起了泉。 


    “当时有个女孩和你来往吧?常在一起的女孩子——是叫大原什么的吧?” 


    “大原泉。”我说。 


    “对对,”他说,“叫大原泉。最近见到她来着。” 


    “在东京?”我一惊。 


    “不不,不是东京,在丰桥。” 


    “丰桥?”我更为吃惊,“丰桥?爱知县那个丰桥?” 


    “是的,是那个丰桥。” 


    “莫名其妙,怎么在什么丰桥见到泉的呢?泉为什么在那样的地方?” 


    他似乎从我的声调中听出了某种硬邦邦不自然的东西。“为什么不晓得,反正是在丰桥见到了她。”他说,“啊,也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就连到底是不是她都没搞清。” 


    他又要了一杯加冰威士忌wild turkey(译注:wild turkey:英语“野味火鸡”之意。)。我喝着伏特加金利特。 


    “不值得说也没关系,只管说。” 


    “或者不如说不光是这个。”他以不无困窘的声音说,“之所以说不值得说,是因为时不时觉得事情好像不是实际发生的,感觉非常奇妙,简直就像做了一个活龙活现的梦。本来实有其事,却不知什么缘故,竟觉得不是真的——说不好怎么回事。” 


    “是实有其事吧?”我问。 


    “是实有其事。” 


    “讲来听听。” 


    他很无奈地点了下头,喝一口端来的威土忌。 


    “我去丰桥,是因为妹妹住在那里。去名古屋出差,加上星期五事就办完了,决定在丰桥妹妹家住一晚上。这么着,在那里见到了她。一开始我心想世上真有相像的人,没想到真就是大原泉,哪里会想到在丰桥妹妹公寓的电梯里见到她呢,何况脸都变了许多。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一眼看出是她,一定是直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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