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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寒冬夜行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伊塔洛·卡尔维诺 | 发布时间: 849天前 | 11674 次浏览 | 分享到:


    星期三。我带着一束紫罗兰去茨维达小姐的旅馆里送给她。门房告诉我,她早就出去了。我转了很久,希望能碰见她。古堡门前的广场上囚犯们的亲属排了一队,因为今天是监狱的探视日。我发现茨维达小姐站在一群头上包着头巾、怀中抱着哭哭啼啼的幼儿的妇女中间。她帽檐下面一层黑纱罩住了她的面孔,但她那姿态与众不同:昂着头、直着脖,仿佛很傲慢。


    昨天在气象台询问过我的那两位身穿黑衣的男子,正站在小广场的一角,仿佛在监视监狱门口的人群。


    刺海胆、黑面纱、陌生男人,都笼罩着一层令人费解的黑色,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我面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它视为黑夜向我发出的信息。我意识到很久以来我在生活中都尽量减少与黑暗接触,因为医生禁止我黄昏后出门,我接触到的只有白天的世界。但现在我却在白天的、无所不在的、几乎看不到阴影的光亮之中看到了比黑夜更加黑暗的黑暗。


    星期三晚上。每天晚上,当黑暗降临的时候,我都伏案疾书,不知将来是否有人会阅读我的手稿。库吉瓦旅店我的房间里灯光照耀着我这十分潦草的字迹,不知未来的读者是否能够辨认。也许我这本日记要在我死后很久很久才能问世,那时我们的语言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我现在正确使用的一些词语那时也许已经废止,也许已经语义不清。尽管如此,得到我这本日记的人比起我来总要优越得多,因为一种书面语言总可以推出它的词汇与语法,区分开它的句读,或者加以改写或者翻译成另一种语言。而我呢,我要在日常生活中连续发生的各种事物中看出外部世界的意图,摸索前进,因为我知道,任何词汇都不可能把事物给予你的所有的提示全部都变成语言。我希望我的这些感觉与思虑对将来阅读我的作品的人,不要成为他们理解中的难点,而应成为我的作品的实质;如果未来的读者从完全改变了的思维习惯出发,觉得我的思路不可捉摸,这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使他能感觉到我的努力,努力在各种事物中看出期待我看出的那种含义。


    星期四。茨维达小姐向我解释说:“由于监狱长的特许,我可以在监狱探视日带着画笔和画纸进入监狱,坐到会见室的谈话桌边。囚犯亲属们这一纯朴而人道的行为有许多可供速写的素材。”


    我并未向她提过任何问题,但是,由于她发现我昨天看见她站在监狱前的小广场上,她认为有必要为自己在那里出现进行辩解。我倒希望她什么也别告诉我,因为我对人物画没有任何兴趣。如果她果真把那些素描拿出来给我看的话,我肯定不知如何评价它们;不过她并未把那些画拿出来给我看。我想她大概把那些人像画收在专门的画夹里,并且每次都把那个画夹存放在监狱办公室里,因为昨天我看见她时(我记得很清楚),并未看见她带那个形影不离的速写本与铅笔盒。


    “我要是会画画的话,我会全力以赴地去研究无生命物质的外形。”我断然说道,因为我想改变话题,也因为我有一种自然倾向,要在无生命物质的状态中识别自己的各种心情。


    茨维达小姐立即表示同意我的看法。她说,她最喜欢画的东西是小渔舟使用的那种“四爪锚”,它有四个爪钩。经过防波堤边停泊的小船时,她还指给我看四爪锚,并且向我解释,画那四个爪钩时选择倾角与透视角会遇到哪些困难。我觉得这个物体传给我一种信息,我应该译解这个信息:锚是一种鼓励,鼓励我固定在什么上面,抓住某种东西,沉下去,结束我这种漂浮状态,这种浮在表面的状态。但是,这种解释有可能产生这种疑问:这是否是邀请我起锚向大海航行呢?四爪锚的形状中确有某种东西,也许是那四只爪钩,也许是那被海底岩石磨损了的四条弯臂,告诫我说,不论采取哪种行动,都会带来损伤与痛苦。令我感到欣慰的是,这不是一个深海使用的大锚,而是一个灵巧的小锚。它并不要求我放弃青春年华,只是要求我停泊一下,思考一下,研究一下我自己身上的未知数。


    “要想从容不迫地从各个角度画这种描,”茨维达说,“我自己就应该拥有一个,以便同它建立一种亲切的关系。您认为渔民会卖给我一个吗?”


    “可以问问。”我说。


    “为什么您不想买一个呢?我自己不敢去买,因为一个城里姑娘如果对渔民的一件粗笨的东西发生兴趣,会使人感到惊讶。”


    我仿佛看见我把这样一个四爪锚送到她面前时,力求做得像在送她一束鲜花,因为四爪锚丑陋的形状显然不像一件礼品,送给她这种东西我有点于心不忍。当然,这里蕴藏着一种我未能发现的含义,我以后要好好体会它。想到这里便答应为她购买一只四爪锚。


    “我想要带锚索的四爪锚,”茨维达补充说,“我会数小时坐在那里不知疲倦地画那团绳索。因此,请您再买条长长的绳索,十米长,不,十二米长。”


    星期四晚上。医生已允许我适度饮用含酒精的饮料。为了庆贺这个喜讯,黄昏时我走进“瑞典之星”酒馆喝了一杯温热的朗姆酒。酒馆柜台边站着一些渔民、海关工作人员和其他劳动者。一位身穿监狱看守服的醉醺醺的老人声音洪亮地压倒各种议论说道:“每星期三那个香喷喷的姑娘都递给我一张一百克郎的钞票,叫我让她和那个囚犯单独待在一起。到星期四这一百克郎就变成了许多啤酒。探视结束的时候,那个姑娘走出监狱,浑身都是监狱里的臭味。那个囚犯回到牢房里,囚服上沾上了那个姑娘的香气。我呢,满嘴啤酒气味,生活是什么?就是串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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