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住话头,依次把我们一个一个打量过去。
“她的情况我记得很清楚,”他继续说,眼光又落到病历卷宗上。“她第一回来找我,是在你们提到的那个日期以前一个星期。她说了平时有哪些征状,我给她拍摄了几张x光片。第二回是来看摄片结果的。这几张片子不在这儿,不过我把详细情况都记了下来。我记得当时她怎么站在我的诊疗室里,怎么伸出手来接片子。‘我想知道实情,’她说。‘我不要听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也别和颜悦色地给我打气。要是我不行了,尽可以直截了当对我明说。’”他顿了一下,又低头朝病历卷宗看了一眼。
我等呀,等呀。他干吗不爽爽快快地把这件事了结,好让我们快点走呢?我们为什么非坐在这儿,眼巴巴望着他干等不可?
“嗯,”他说,“她要了解真相,我也就对她实话实说。这对有些病人反倒更好些,闪烁其词也不一定对他们有好处。这位丹弗斯太太,更确切地说,这位德温特夫人,可不是那种听了假话就信以为真的人。这一点诸位想必也清楚。她当时很沉得住气,面无惧色。她说她自己也早有怀疑。说完,她付过诊费就走了。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位太太。”
他啪地一声盖上病案盒,又把本子合拢。“到那时为止,疼痛还不怎么厉害,可是肿瘤已根深蒂固,”他说。“要不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她就得靠吗啡来止痛了。动手术也完全无济于事。这些我都对她直说了。那玩意儿根子扎得很深。遇上这种病症,谁也没有办法,只有打吗啡,等着咽气。”
在场的人谁也没吱声。那口小钟在壁炉上嘀嗒嘀嗒走得好欢。男孩子在花园的球场里打网球。一架飞机嗡嗡地飞过头顶。
“从外表看,她当然是个完全健康的妇人,”他说。“我记得就是人太瘦了些,脸色也很苍白,不过说来也真叫人遗憾,这正是眼下的时尚。要是病人单单就是人瘦,那也算不了什么。问题在于疼痛会一星期一星期逐步加剧,就像我刚才对你们说的,不到四五个月的时间她就不得不靠吗啡过日子了。记得从x光片上还看到,子宫有点畸形,也就是说,她永远不可能生儿育女,不过这完全是另一码事,跟这病没有关系。
我记得接着说话的是朱利安上校,他说了几句“承蒙大夫拨冗相助,不胜感激”之为的客套话。“我们想打听的,您全给我们说了,”他说。“如果我们有可能得到一份病情摘要报告,说不定会很有用处。
“当然,”贝克大夫说。“当然。”
大家都站了起来。我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我跟贝克大夫握了握手。我们全都—一跟他握手。我们随着他来到门厅。有个妇人从走廊另一侧的房间里探头张望,一看见我们就立即缩了回去。楼上有人在洗澡,水声哗哗。苏格兰(犭更)犬从花园里走进屋来,开始嗅我的脚跟。
“我是把报告寄给您还是寄给德温特先生?”贝克大夫说。
“也许我们根本就用不着,”朱利安上校说。“我现在想想还是不必给我们寄了。
如有必要,请等德温特或我的信。这是我的名片。“
“能为你们效劳,我很高兴,”贝克大夫说。“我压根儿就没想到德温特夫人跟丹弗斯太太会是同一个人。”
“那当然,您怎么会想到呢,”朱利安上校说。
“你们现在大概是回伦敦吧?”
“是的,我想是的。”
“那么,最方便的走法是,到邮筒那儿向左急拐,到了教堂那儿再向右转。那以后就是直通伦敦的大道了。”
“谢谢。十分感谢。”
我们从屋里出来,上了车道,朝我们的汽车走去。贝克大夫把苏格兰狗牵进屋子。
我听见关门的声音。路的尽头有个独腿流浪艺人,这时开始摇动手摇风琴,奏起《皮卡蒂的玫瑰》这支曲子。
第二十七章
我们走到汽车旁边站着。有好几分钟谁也没有出声。朱利安上校把烟盒递过来,挨个向大家敬烟。费弗尔脸色灰白,看来方才的消息对他打击不轻。我注意到他捏着火柴的手在不住地颤抖。那个流浪艺人停下手里的风琴,手捧帽子,拄着拐杖朝我们走来。
迈克西姆给了他两个先令。接着,他又回到风琴旁,奏起另一支曲子。教堂大鸣钟敲了六下。费弗尔开始说话了,脸上依然没有一点儿血色,佯装无所谓的口吻也掩不住内心的胆怯。他垂着眼睛没朝谁望,只顾瞅着手里的烟卷,同时还不住地在指缝间转动着它。
“有谁知道,”他说,“癌这玩意儿传染不传染?”
没人答理他。朱利安上校耸耸肩。
“我做梦也没想到过,”费弗尔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她瞒得好紧,甚至对丹尼也不透口风。这事他妈的实在骇人,是不是?谁也不会把这件事儿同吕蓓卡联系在一起的。
你们几位想不想去喝一杯?这事儿我完全估计错啦,错了就承认,我可不在乎。癌症!哦,我的老天!“
他斜靠在汽车车身上,双手遮住眼睛。“叫那个摇风琴的混蛋滚开,”他说。“那鬼声音实在叫人受不了。”
“要是我们自己走开不更省事?”迈克西姆说。“你可开得了自己的车?要不就让朱利安替你开?”
“让我歇一会儿。”费弗尔咕哝着说。“我会恢复过来的。你不明白,这件事真他妈的像当头一捧。”
“喂,看在上帝面上,振作起来,”朱利安上校说。“要是您想喝一杯,就回到屋里向贝克要去。我想他一定知道怎么治疗惊厥症。别在大街上出洋相。”
“噢,你们神气了,没事了,”费弗尔站直身子,望着朱利安上校和迈克西姆。
“你们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迈克西姆现在占了上风,不是吗?而你则算是找到了吕蓓卡自杀的动机。只要你开一下尊口,贝克就会分文不取把白纸黑字的证词给你送上门来。由于出了这番力,你就可以每周到曼陀丽美餐一顿,沾沾自喜。不用说,迈克斯生下第一个娃娃还会请你当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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