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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蝴蝶梦》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达夫妮·杜穆里埃 | 发布时间: 705天前 | 13460 次浏览 | 分享到:


“你不会告诉他吧?”我忙不迭地说。


“不会,当然不会。您把我当什么人了?不过,您得明白,德温特夫人,我很了解迈克西姆这个人,亲眼看他经历了许多……不同的心境。如果他觉得您在为——嗯——为往事伤神,那将是他活在世上最大的痛苦。我说这话有十分的把握。眼下,他气色正好,看上去十分健康。不过莱西夫人那天的话不假,去年,他差一点就要神经失常,当然莱西夫人当着他的面这么说有些失策。所以,对他说来您是何其重要。您年轻,生气勃勃,呃,又明白事理,您与往昔的生活没有一丝瓜葛。忘了吧,德温特夫人,把过去忘掉。感谢老天,他可已经把一切忘了,这儿的其他人也是这样。对我们中的任何人说来,往事都是不堪回首的,对迈克西姆尤其如此。而您知道,能不能引着大家从往昔的羁缚中挣脱出来,全靠您啦。别再把大家推到昔日去吧。”


他是对的,当然,他完全对。可爱的弗兰克好人,我的朋友,我的帮手。我太自私,神经过敏,一味沉溺在自卑感里不能自拔。“我真应该早就跟你这样谈一次,”我说。


“我也这么想,”他说。“那样,我可能会帮您摆脱些烦恼。”


“这会儿我才觉得好受些,”我说。“好受多了。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总是我的朋友,对吗,弗兰克克?”


“当然对的,”他说。


我们走出黑林子,车道豁然开朗,迎面出现了石南花。石南的季节行将过去,所以花朵已多少过了全盛期,开始褪色凋败。到了下个月,花瓣将从浓艳的花盘上纷纷坠地,园丁就会跑来打扫。石南的美是短暂的,决不能永远驻颜。


“弗兰克,”我说,“但愿我们永远不再谈这个话题,可在谈话结束之前,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狐疑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这个要求不太合理。也许您提的问题我无从回答,或者完全答不上来。”


“不,”我说,“不是什么怪问题。决不涉及个人的私生活或类似的方面。”


“那好,我尽力而为,”他说。


我们已拐弯走上车道的开阔地段,曼陀丽座落在草坪环绕的低地上,静谧而安详。


每次见到这大宅,我总是为其完美的对称和气派,为其朴实无华而惊诧。


阳光在竖框窗上闪耀。围绕着爬满地衣的石墙,有一种色彩柔和的古色古香的光华。


一缕青烟从藏书室烟囱袅袅飘起。我咬着拇指指甲,用眼相打量着弗兰克。“告诉我,”我用若无其事的声调说着,什么顾虑也没有了。“告诉我,吕蓓卡非常美吗?”


弗兰克沉吟半晌,我没法看见他的睑,因为这时他已转过身去面对着宅子。“不错,”他慢条斯理地说。“不错,依我说,她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然后,我们走上台阶,来到大厅;我按铃让仆人送上茶点。



第十二章

我难得见着丹弗斯太太,她闭门独处,轻易不露面。虽然她每天打内线电话到展室来,让我审定菜单,不过这纯粹是例行公事,而我们平日间的接触也仅止于此。她替我找了个贴身使女,名叫克拉丽斯,是庄园内某个下人的闺女。这姑娘文静,举止得体,很讨人喜欢。幸亏她过去从未当过女佣,因此没有那一套吓人的量人度物的准则。在整个宅子里,我看,只有她还算对我怀有几分敬畏,也只有在她的心目中,我才是这儿的女主人,是德温特夫人。仆役中间传播的那些流言蜚语可能对她没起任何作用。她曾有好一阵子不在庄园。她是在十五英里外的婶母家长大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和我一样是初来曼陀丽的陌生人。我在她面前感到轻松自如。我可以满不在乎地说:“哦,克拉丽斯,替我补一补袜子行吗?”


先前的女佣艾丽斯,好不神气。我总是偷偷把衬衣和睡衣从抽屉里拿出来自己缝补,不敢偏劳她。有一口,我曾看到她把我的一件内衣搭在手臂上,仔细打量那不怎么值钱的衣料,打量缝在衣服上面寒酸的窄花边。她脸上的那种表情,我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


她流露出近乎震惊的神色,仿佛她本人的尊严遭到了什么打击似的。以前我从来不怎么留心内衣,只要干净、整洁就行,至于衣料的质地如何,有无花边,在我是无所谓的。


在书上曾读到新娘出嫁时,得一下子张罗几十套衣服作为嫁妆,而我压根儿没操过这份心。艾丽斯脸上的那副神情,不啻是给我上了一课,我赶紧向伦敦的一家店铺西索内衣目录。等我选定我要的内衣时,艾丽斯已不再服侍我,克拉丽斯接替了她的位置。为了克拉丽斯的缘故去购置新内衣,似乎太不值得,所以我把内衣目录往抽屉里一塞,再没写信向那店铺定货。


我常在怀疑,艾丽斯是不是曾把这件事在仆役中间捅出去,我的内衣会不会已成了下房里议论的内容。当然,这种事儿不成体统,只能起男仆不在时窃窃私语一番。艾丽斯颇为自矜,所以不会让这事作为笑料闹个满城风雨,例如,在她与弗里思之间就从未有过“把这件女用内衣拿去”之类不登大雅之堂的对话。


不,关于内衣的轶事可不能视同笑料,这事要严重得多,更像是私下打听到一桩离婚案……不管怎么说,艾丽斯把我扔给克拉丽斯,我是很高兴的。克拉丽斯根本分辨不出花边的真假。丹弗斯太太雇她来眼侍我,真可谓体贴周到呢。她一定觉得我和克拉丽斯作伴,乃是天造地设,各得其所。现在我既然已弄清丹弗斯太太厌恶和恼怒的原因所在,反倒觉得好受些了。我明白她为之咬牙切齿的并非我本人,而是我所代表的一切。


不管谁来占去吕蓓卡的位置,她都会一视同仁。至少在比阿特丽斯来吃饭那天,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这层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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