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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荒原狼》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赫尔曼·黑塞 | 发布时间: 702天前 | 8473 次浏览 | 分享到:


也许有朝一日,哈里会同这最后的可能性邂逅相遇。有一天,他也许会认识自己,不管他是得到我们的一百小镜子也好,还是遇见永垂不朽的人也好,抑或在我们的某个魔剧院找到他解救荒芜的灵魂所需要的东西也好。千百种这样的可能性在等待他,他的命运吸引着这种可能性,所有市民阶层的非正式成员都生活在这种奇异的魔术般的可能性的气氛中。一个“万物皆空”的观念足以使他们认识自己,闪电打中了。


这一切,荒原粮大概都十分清楚,尽管他对自己一生的内心的概况从未作过了解。他感觉到他在世界这座大厦中的地位,他感觉并认识永垂不朽的人,他感觉并害怕自我相遇的可能性,他知道有那么一面镜子,用那面镜子来照照自己,他既是迫切需要又是异常害怕。


在本文结尾还需要澄清最后一点不符合实际之处,一个原则性的错觉。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心理学,所有的探讨都需要辅助手段,需要理论、神话、谎言;一个正直的作者应该在他论述的结尾尽量澄清这些谎言。假如我说有“上”“下”之分,那么这就是一种观点,要求进一步得到解释,因为只有在思想中,在抽象概念中才有上下之分。世界本身并没有上下。


简而言之,“荒原狼”也同于此理,只是一种幻觉。如果说哈里觉得自己是一个狼人;自认为是由互相敌视的、对立的两种性格组成的,那么,这只是一种简化的神话。哈里根本不是狼人,假如我们表面上似乎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他的谎言,接受了他自己虚构并借以为真的谎言,真的把他看作双重性格的人,看作荒原粮,并且据此加以解释的话,那么,我们是因为希望容易为人理解的缘故利用了一种错觉,这种错觉现在应该得到纠正。


哈里企图通过把自己分裂为狼与人、欲望与精神的办法来更好地理解他的命运。殊不知,这种两分法太简单化了,是对“真实”的歪曲。哈里发现身上存在许多矛盾,他觉得这些矛盾是他痛苦的根源。然而他对这些矛盾的解释虽然明白易懂,却是错误的。哈里发现自已身上有一个“人”,这是思想、感情、文化、温顺而崇高的性格的世界,他发现自己身上与之并列的还有一只“狼”,这是充满欲望、粗野、残酷、低下的粗鄙性格的黑暗世界。哈里把他的性格分为互相敌视的两个方面,似乎泾渭分明,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有时狼和人能和睦相处,非常幸福。如果哈里企图断定在他生命的每时每刻,在每个行动、每个感觉中人占多少比例,狼占多大比重,他马上就会陷入困境,他的全部狼人妙论就会完全破产。因为没有一个人,包括最原始的黑人和傻瓜,会如此简单,他的性格会如此单纯,只是两三种主要因素的总和;而把哈里这样异常复杂的人简单地分为狼和人是无比愚蠢的行动。哈里的本质远不是只有两个因素,而是上百个、上千个因素构成的。他的生活(如同每个人的生活)不是只在两个极一一欲望和精神,或者圣火和浪子——之间摆动,而是在千百对,在不计其数的极之间摆动。


像哈里这样一个知识广博的聪明人会把自己看成荒原狼,相信能够用如此简朴、如此残忍、如此原始的公式表达他那丰富而复杂的生活,对于这一点我们不应该感到惊奇。入并没有高度的思维能力。即使最聪慧、最有教养的人也是经常通过非常天真幼稚的、简化的、充满谎言的公式的有色眼镜观察世界和自己,尤其在观察自己时更是如此!因为从表面看,所有的人似乎都具有一种天生的、必然的需要,把自我想象为一个整体。这种狂热尽管会经常地受到巨大的冲击而动摇,但它每次都能复元如旧。坐在杀人犯面前的法官直盯着他的眼睛,在某一瞬间,他听见杀人犯用他(法官)的声音说话,他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发现有杀人犯的感情、能力和可能性,但他很快又变成了一个整体,又成了法官,转身回到想象中的自我的躯壳中,行使他的职责,判处杀人犯死刑。如果那些才智超群、感情细腻的人腰拔地意识到自己是多重性格,如果他们如同每个天才那样摆脱单一性格的幻觉,感觉到自己系由许多个自我组成,那末,只要他们把这种意识和感觉告诉人们,多数派就会把他们关起来,他们就会求助于科学,把他们确诊为患有精神分裂症,不让人类从这些不幸者的口中听到真理的呼喊。有许多事情,每个有头脑有思想的人认为是不言而喻需要知道的,然而社会风气却不让人们去谈论。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要浪费唇舌,把这些事情诉诸公众呢?要是一个人正在把想象中的单一的自我分解为两个,那么就可以说,他近乎天才了,至少也是一个罕见的、有趣的例外。实际上,没有一个人是纯粹的单体,连最天真幼稚的人也不是,每个“我”都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世界,一个小小的星空,是由无数杂乱无章的形式、阶段和状况、遗传性和可能性组成的混沌王国。每个人都力求把这混沌的王国看成单一的整体;谈起自我时的语气给人一种印象,似乎这是简单的、固定不变的、轮廓清晰的现象,这种每个人(包括至圣至贤在内)都避免不了的错觉似乎是必然的,就像呼吸和吃饭那样是生存的要求。


这种错觉建立在某种简单的比喻之上。一个人的肉体是统一的整体,而灵魂从来不是统一的。文学创作,即使是最精粹的文学创作,始终习惯于把人写成似乎是完整的、统一的。在迄今为止的文学创作中,专家们最推崇的是戏剧,这样做是完全有道理的。因为戏剧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来描写“自我”的多样性——剧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免不了由独一无二的、统一的、完整的躯体加以表现。对于这种现象只作粗枝大叶的观察,就会得到剧中人都是统一体的错误印象。所以这种观察并不能推翻戏剧表现自我多样性的论断。即便是最原始的美学也极为赞赏所谓的性格戏剧;在这类性格剧中,每个人物都是单一的整体,性格十分鲜明,绝不含糊。只有纵观前后,某些人才逐渐模模糊糊地感到这一切也许只是一种廉价肤浅的美学,如果我们把那些并不是我们生而有之的,而是从古典时代因袭而来的堂而皇之的美的概念用到我们伟大的戏剧家身上,我们就错了,这些概念都是“自我”与人物的幻觉,都是人从有形的躯体出发而发明的。在古代印度的文学作品中,没有这个概念,印度史诗的英雄并不是人,而是人的群体,人的一系列轮回。我们这个现代世界有许多文学作品试图透过人物和性格的表演描写错综复杂、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而作者对此也许毫无意识。谁要认识这一点,谁就得下决心把这种作品中的人物看作是高一级的统一体(不妨叫做诗人之灵魂)的各个部分、各个方面、各个不同的侧面,他不能把这些人物看成单个的人。用这种方法观察浮士德的人就会觉得浮士德、靡菲斯特、瓦格纳以及所有其他人物构成一个单一体,合成一个超人。这高一级的超人才暗示了某些灵魂的真正本质,而单个的人物却不能做到这一点。浮士德说过一句教师们十分熟悉、庸人们非常赞赏的名言:“啊,在我的胸膛里有两个灵魂并存”然而他却忘了他的胸中还有摩菲斯特,还有许许多多别的灵魂。我们的荒原狼也以为在他的胸膛里有两个灵魂(狼和人),他觉得他的胸膛已经因此而拥挤不堪。一个人的胸膛、躯体向来只有一个,而里面的灵魂却不只两个、五个,而是无数个;一个人是由千百层皮组成的葱头,由无数线条组成的织物。古代亚洲人已经认识这一点,并且了解得十分详尽,佛教的瑜伽还发明了精确的办法,来揭露人性中的妄念。人类的游戏真是有趣得很,花样多得很:印度人千百年来致力于揭露这种妄念,而西方人却花了同样的力气来支持并加强这种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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