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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玫瑰之名》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安伯托·艾柯 | 发布时间: 905天前 | 33013 次浏览 | 分享到:


我所在的这家修道院,可能已是最后一家可以以学问的创作及再创作自夸的。但或许就为了这个原因,僧侣们不再以抄写的神圣工作为满足。追求新奇事物的欲望,使他们也想创造新作,却不晓得这么做是自毁长处。而当时我已隐约意识到这一点(如今年龄和经验使我确切地肯定)。因此假如他们所欲创造的新学识可以在外界自由流通,那么那个神圣的地方和教会学校或城市的大学便没有什么不同了。另一方面,修道院保持孤立,维持完整的威信和力量,并未因争论和神学妄想而腐化。我暗自想着,图书馆所以被黑暗所环绕是有原因的:虽然学识因而有所保留,但只有在这种连僧侣们也求之不得的情况下,它才不会受到污染。学识可不像硬币,经过广泛的流通之后还能保持完整;它就像一件华服,会随着穿着次数和夸示逐渐破旧。事实上,一本书不就是如此吗?被太多人摸过之后,书页会摺起发绉,墨水和金饰会褪色。我曾看过蒂沃利的帕西菲库斯翻阅一本书,那本书的书页因为温度所致,全都粘在一起了。他把拇指和食指在舌头上沾了沾,再将书一页页翻开,结果每一页上都留下了口水的痕迹,不但书角摺起,而且书页都有曲折的皱纹,一如过度的纵情美色会使战士软弱无力,这种过度的占有和好奇心,也会使书本染上终会作废的“疾病”。


那么该怎么办呢?不再阅读,只是保存下来吗?我的恐惧是否正确?我的导师会有什么看法呢?※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的附近坐了一个标示员,约纳的马格努斯,他刚用浮石把皮纸刮干净,现在又用白奎将它弄软,随即用尺把它压平。坐在他旁边的是托莱多的拉巴诺,他已把羊皮纸钉在桌上,在两边钉出小洞,现在正持着尖笔在纸面上划横线。很快的这两页纸上都将会充满颜色和形状,成为一种圣物。那两位修士此刻都仿如置身人间天堂。他们在创作新书,那些会被无情的岁月摧毁的书……因此,图书馆不会被任何世间的势力所威胁,它是一种活的东西……但如果它是活的,为什么不能冒着知识被污染的危险而开放呢?这就是本诺,甚至是维南蒂乌斯所希望的吗?


我觉得困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一个见习僧或许不该想这么多,往后只要谨慎而谦逊地遵循教规就是——后来我确实如此,不再问自己更多的问题。而在我四周的世界却陷入血腥和疯狂的暴风中,愈陷愈深。


早餐的时刻到了。我下楼到厨房去,现在我已成了厨子们的朋友了,他们让我尝了些最可口的佳肴。 



第十八章

第六时祷告


阿德索赢得萨尔瓦托的信任,一言难以蔽之,也引起他漫长而深入的沉思


我吃东西的当儿,看见萨尔瓦托缩在一个角落里,快乐地吃着羊肉馅饼,显然已和厨子讲和了。看他的吃相,好像这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连一点肉屑也没掉下来,一副感谢上帝的神情。


他对我眨眨眼,以他那种古怪的语言,说他现在大吃大嚼,是因为挨饿过许多年的缘故。我追问他。他对我说他童年时住在一个贫穷的村子里,那里空气很坏,经常下雨,田地都被破坏,空中充满了致命的沼气。滂沱的大雨一年四季都带来洪水,即使下种后也别想有收成。萨尔瓦托又说,就连地主们也都和穷人一样面黄肌瘦,虽然穷人们大批大批的死亡,或许(他咧嘴一笑)因为他们人数较多的关系……食物的价钱昂贵,传教士宣布世界末日已到。但萨尔瓦托的父母亲和祖父母也都听过同样的说法,因此他们的结论是,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他们把所能找到的鸟尸和下等动物都吃完之后,村里谣传有人开始要把死人挖出来吃。萨尔瓦托以一种戏剧化的腔调解释那些“食尸者”的行为:某人刚刚下葬之后,这些邪恶的人便用手指刨开墓园的泥土。


“哪!”他说着,咬了一口馅饼,模仿吃尸体的人那股狰狞迫切劲儿。接着,有些更凶狠的人不再以吃尸体为满足,便潜伏在森林里,出其不意地拦截旅人。萨尔瓦托就拿出刀子横在他的颈子前,叫了一声“卡!”然后又一声“嚓!”那些人便像吃鸡蛋苹果似的,把旅人吃得一干二净。不过,萨尔瓦托又严肃地解释道,还是先烹煮过才吃的。他说有个人到村里去卖熟肉,索价又不很高,没有人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运气。后来神父说那是人肉,愤怒的群众便把那个人碎尸万段。然而在同一夜,村里有个人又跑到墓地去,把那个受害者挖出来吃,只是由于他的行踪又被发现,结果也被处死了。


但萨尔瓦托不止告诉我这个故事而已。他以我并不十分了解的普罗旺斯和意大利方言,对我说他怎么离开家乡,四处流浪。


在他的故事中,包括了许多我早已认识或是在旅程中邂逅的人,后来我又结识了不少人,因此虽然事隔多年,我还是能够把他的历险说出来。事实上,这是想象的力量,结合了山一般金色的记忆后,便可创造出金山般的概念。


在我们的旅程中,我常听威廉提到“一般人”,这名词不只是指大众而已,而且专指无知无识的愚民。在我看来,这个措词是概括性的,因为在意大利城市中,我遇见过许多工匠和商人,他们虽然没有高深的学问,却也不是没读过书,只不过他们操的是地方话。话说回来,当时统治意大利半岛的独裁君主们,有些对于理论、逻辑和医学根本一无所知,也不会看拉丁文,可是他们并不是“一般人”或蒙昧无知的。所以我相信当我的导师说到“一般人”时,只是指着很普通的概念。但毫无疑问,萨尔瓦托是很单纯的。他的故乡是个几世纪来都臣属于封建地主,并且贫苦不堪的乡村。他很单纯,却不是一个傻子。当他逃出家园时,他渴望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树上长有乳酪和香肠的蓬莱仙岛。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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