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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玫瑰之名》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安伯托·艾柯 | 发布时间: 704天前 | 16455 次浏览 | 分享到:


“是的,就在水槽旁边。也许他刚从写字间下来。”


“没有挣扎的迹象?”


“没有。只是尸体旁有一只碎掉的杯子,地上还有一点水的痕迹。”


“你怎么知道那是水呢?”


“我不知道。我猜想那是水,不然还会是什么呢?”


后来威廉对我指出,那个杯子可能意味两件不同的事情。要不是有人就在厨房里给维南蒂乌斯一杯毒液让他喝下去,就是那可怜的年轻人已经吃了毒药,(但是在何处?何时?)到那里去喝水,好缓和内脏或舌头突然的一种燃烧、痉挛和痛苦(他的舌头必然也和贝伦加的一样,成为黑色了)。


无论如何,目前我们就只能获知这些了。雷米吉奥看见尸体,惊恐地自问他应该怎么办,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假如他去求助,他就得承认他在夜间潜进大教堂,再说那对他已死去的兄弟也无济于事了。因此他决心让那一切保留原状,等明天早上门开了以后再让另一个人去发现尸体。他冲出去找萨尔瓦托,萨尔瓦托已经把那女孩带进修道院来了,他们把那女孩送走之后,两个人便回房去睡觉了——实际上他们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在晨祷之时,当养猪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去找院长时,雷米吉奥以为尸体就在他前一夜留下的地方,等他发现死尸已被移到猪血缸里后,他感到十分惊骇。是谁把那具尸体移出厨房的呢?


对于这一点,雷米吉奥也提不出解释。


“惟一一个可以自由进出大教堂的人,就是马拉其。”威廉说。


管理员的反应是激烈的:“不,不会是马拉其。我是说,我不相信……无论如何,我并没有说出任何对马拉其不利的话……”


“别紧张,不管你对马拉其有什么亏欠。他知道你的事情吗?”


“是的。”管理员涨红了脸,“他认为那是人所选择的行动自由,不愿加以干涉。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留意本诺。他和贝伦加及维南蒂乌斯有奇怪的关联……但是我向你发誓,我所看到的就只有这些了。要是我再获知任何事情,我会告诉你的。”


“目前这样就够了。我需要你的时候会再找你出来的。”


管理员显然松了一大口气,又回头去进行他的交易了,大声斥责乘机偷摸了几袋谷子的农夫。


就在这时,塞维里努斯来了。他手里拿着威廉的眼镜——就是前天晚上被偷走的那一副。


“我在贝伦加的僧衣旁找到的。”他说,“那天在图书馆时,我曾看见你把这东西架在鼻梁上。这是你的吧,对不对?”


“赞美上帝,”威廉欢欣地说,“我们一下子解决了两个问题!我得回我的眼镜,而且我终于确知那一晚在写字室里抢了我们的人就是贝伦加!”


他的话声刚落,莫里蒙多的尼科拉斯便向我们跑了过来,甚至比威廉还要高兴。他手里拿了一副刚完成的眼镜,镜片已安到叉架上去了。


“威廉!”他喊道,“我自己一个人做的,我完成了!我相信它们一定可以用的!”然后他看见威廉鼻梁上已经架了另一副眼镜,不觉目瞪口呆。


威廉不想泄他的气,他摘下旧眼镜,戴上新的那一副。


“这一副比旧的更好。”他说,“所以我可以把旧的那一副当做备用,平常就戴你这一副吧。”然后他转向我,“阿德索,现在我要回房里去阅读你知道的那些文件了。好不容易!随便到什么地方去等我吧。谢谢你,谢谢你们,亲爱的兄弟。”


上午礼拜的钟声响了,我走进礼拜堂里,和别人一起唱赞美诗。别的人都在为贝伦加的灵魂祷告,我却感谢上帝让我们找到一副眼镜,又得到另一副眼镜。


在那安宁的气氛中,忘了我所见到及听到的一切丑陋的事,我打起了盹儿,直等到礼拜仪式结束才醒了过来。我意识到前一夜我根本没睡,想到我消耗了多少体力,更觉得十分气馁。这时候,走到户外新鲜的空气里,我的思绪开始被那女孩的记忆所侵占。


为了使自己分心,我跨着大步走来走去。我觉得有点头昏,用力拍着麻痹的双手,双脚更是重重地踏在地上。我仍然困倦,然而我却觉得清醒而充满了活力。我也不明白究竟我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五章

上午礼拜


阿德索饱受爱的折磨。威廉拿着维南蒂乌斯的手稿来了,虽然他已解译出手稿的内容,却仍不知其意


说真的,在我和那女子罪恶的邂逅之后,所发生的其他可怖的事件,使我几乎忘了那回事了。而且在我对威廉修士忏悔之后,我在堕落之后清醒过来所感觉到的懊丧,也已不再折磨我的心灵,就好像,那沉重的负担已经随着我的话交托给威廉了。假如告解不能解脱一个人的罪恶重担,以及它所引起的懊悔,转移到上帝轻灵而宽宏的胸襟,使我们忘记身体因软弱所受的磨难,那么这种神圣的澄清,还有什么目的呢?但是我并没有完全解脱。现在,我走在那个冬季早晨淡然而冰冷的阳光中,四周尽是人和动物的热气,我开始以另一种不同的方式回想着我的经历。


似乎在回忆中,我的忏悔及悔罪的告解都已不存在了,只有人体和人类四肢的影像。我炽热的心里,突然浮现了贝伦加的鬼魂,一张脸被水泡得肿胀,使我不禁因厌恶和怜悯而颤栗。然而,仿佛是要将那可怕的景象驱逐似的,我的思绪转向刚加入记忆不久的其他影像,无可避免地,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在我眼前(心灵的眼睛,但几乎就像是呈现在我肉体的眼睛前),那女孩的影子,如严阵以待的军队一样,美丽而又可怖。


我发过誓(到现在为止,我这个年老的抄写员还没把这誓言写出,虽然几十年来我一直谨记于心),要当一个忠实的记录者,不止出于对事实的爱,或是指引我未来读者的希望,也由于我想要解脱我的一切记忆,让困扰了我一生的影像变得淡弱、消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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