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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金阁寺》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三岛由纪夫 | 发布时间: 693天前 | 9454 次浏览 | 分享到:


说也奇怪,这是第一次传到我耳朵里的社会批评。我们属于僧侣的世界,学校也是在这个世界里,寺庙彼此之间没有开展批评。但是,老董事们的这番对话,丝毫也不使我感到震惊。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情!我们是吃了冷饭。老师是常去逛了抵园……对我来说,用老董事们的这种理解方法来理解我,使我产生了一种不可言喻的厌恶感。以"他们的语言"来理解我,使我难以容忍。"我的语言"同"他们的语言"是截然不同的。即使看到老师同抵园的艺妓一起行走,我希望他们也能想起我不会陷入任何道德上的厌恶。


老董事们的对话,只在我的心灵上留下犹如见庸的移动的香味和些许的厌恶,尔后逝去了。我无意仰仗社会支持我的思想,也无意将社会上容易被人理解的框框套在自己的思想上。正如我一再说过向那样,不被人所理解才是我存在的理由。


……车厢的门扉突然打开了,公鸭嗓的小贩胸前挂着一个大篮子出现了。我忽然觉得肚子饿,买了一盆盛满像是用海藻做的绿色面条吃了。雾散了,天空依然是一片阴沉沉。丹波山脊的贫瘠土地上,开始望见种植桔树的户户造纸人家。


不知为什么,舞鹤湾这个名字像以往一样引起了我的心潮激荡。我的童年是在志乐村度过的,从我童年时起,它就是看不见山海的总称,终于成了"海的预感"这个名字了。


这看不见的海,从耸立在志乐村后面的青叶山顶上就可以清楚地望及。我曾两次登上了青叶山。第二次攀登时,我正好望见联合舰队进舞鹤军港的情节。


停泊在粼光闪闪的湾内的舰队,也许是在秘密地集结吧。凡是与这支舰队有关的事都属于机密,我们甚至怀疑这支舰队是真的存在吗?因此远远望见的联合舰队,就像只知其名,只在图片上看到的威严的黑水鸟群,它们不晓得自己被别人所窥视,只顾在凶猛的老鸟警戒的庇护下,悄然在那里嬉戏沐浴。


……乘务员来回通报前方站是西舞鹤,声音把我惊醒了。如今,乘客中已经没有那些匆匆挑行李的水兵了。除了我以外,只有两三个黑市商人模样的男人开始做下车的准备。


一切都变了。这里那里都像被英文交通标志所威胁似的,市街已成了优良的外国的港口城市。许多美国兵熙来攘往。


初冬阴郁的天空下,寒冷的微风带着几分咸味,从宽阔的军用公路吹了过去。与其说是海的气味,莫如说是无机物质的铁锈般的气味。像运河似的狭窄的海,深深地通到市镇的中心,死一般静止的水面、系在岸边的美国小舰艇……这里确是和平的,但是过分周到的卫生管理却使人感到仿佛剥夺了过去的军港杂乱的肉体的活力,把整个市街变成了医院。


我并不想在这里与海亲切会见。吉普车也许会从后面驶来,半开玩笑地把我植入海里。现在回想起来,激发我做这番旅行的冲动中,有海的启示,这海恐怕不是那种人工港口的海,而是幼时在成生呷故乡接触过的、天生的、自然形象的、汹涌澎湃的海。是粗矿豪放的、始终含着怒气的、令人烦躁的里日本的海。


因此我决计去由良。夏季,那里的海水浴异常热闹,而这季节一定很冷清,谁有陆地和海以灰暗的力量在互相争斗。我的脚模糊地记得从西舞鹤到由良约莫是十一二公里的路程。


路,是从舞鹤市沿着海湾底部向西,与它津线成直角交叉,不久就越过泷尻岭,出由良川。过了大川桥后,沿由良川西岸北上。接着就是历着河流一直导入河口。


我走在市街上……


我走累了,就这样自问道:


"由良有什么呢?究竟是为了寻找什么实据值得我这样拼命地走卿那里不是只有里日本的海和阒无人影的海滨吗?"


我的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管走向哪儿或走到哪儿,我都要达到目的。我要去的地方的名字,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不管是什么,我心中都产生一股直面达到的目的的勇气、几乎是不道德的勇气。


有时,天气变化无常,射出了微弱的阳光,诱使我想到路旁的大山毛榉树下那从树叶间隙流泻下来的激光下歇歇脚,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总觉得没有闲暇歇息,消磨时光。


越接近河流的宽阔流域,地势就越是平坦,由良川的流水仿佛是从山谷里突然出现的。河水湛蓝,河面宽阔,流水在阴沉沉的灰暗无空下,无可奈何似地缓缓流向大海。


来到河西岸,汽车、行人都绝迹了。沿途不时地看见复桔园,却渺无人影。那里有个名叫和江的小村庄,从那里欢然传来了拨开草丛的声音,原来是一只尖鼻的黑狗探出险来。


我知道附近的名胜中有来历可疑的山椒大夫宅邸的遗址。我无意顺道去参观,不觉间就从宅邸门前走了过去,可能是只顾眺望河对岸的缘故吧。河中有一片被竹林包围的大沙洲。我沿路走来,没有风地,可是,沙洲那边的竹林子却随风摇曳。沙洲上有一块靠雨水耕作的水田,面积约百余公亩,水里却看不见农夫的身影,只见一个人背向这边正在垂钓。


隔了许久才看见人影,使我倍感亲切。我心想:


"他大概是在钓鲻鱼吧。倘使是垂钓鲻鱼,那么这就说明距河口已经不远了。"


这时,摇曳着的竹林子的沙沙声,盖过了流水声。那里弥漫着悠悠的昏雾,似是在下雨。雨滴濡湿了沙洲的干燥的河滩。转眼间,我头上也落下了雨滴。我淋着雨,可望见的沙洲却早已不下雨了。垂钓人恢复了原样,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我头上的阵雨也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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