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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卡夫卡短篇集》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卡夫卡 | 发布时间: 687天前 | 34274 次浏览 | 分享到:


    “脱掉他的衣,他就能医, 


    若他不医,就致他于死地! 


    他只是个医生,他只是个医生。” 


    然后,我被脱光了衣服,用手指捋着胡子,侧头静观着众人。我镇定自若,胜过所有的人,尽管我孤立无援,被他们抱住头、抓住脚、按倒在床上,但我仍然这样。他们把我朝墙放下,挨着病人的伤口,然后,都退出小屋,并关上了门;歌声也嘎然而止,云块遮住了月亮,暖暖的被子裹着我,马头在窗洞里忽隐忽现地晃动着。“你知道,”我听见有人在耳边说,“我对你缺乏信任,你也不过是在某个地方被人抛弃了而不能自救。你没有帮我,反倒使我的病榻更小。我恨不得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不错,”我说,“这是一种耻辱。但我现在是个医生,你要我怎样呢?相信我,事情对我也不容易。”“难道这样的道歉就会使我满足吗?哎,也许我只能这样,我一向都很知足。带着一个美丽的伤口我来到人世,这是我的全部嫁妆。”“年轻的朋友,”我说道,“你的缺点是不能总揽全局。我这个人去过附近所有的病房,我告诉你,你的伤并不那么可怕。伤口比较深,是被斧子砍了两下所致。许多人将半个身子置于树林中,却几乎听不到林中斧子的声音,更不用说斧子向他们逼近。” “事情真是这样吗?还是你趁我发烧在欺骗我?”“确实如此。请带着一个工职医生用名誉担保的话去吧。”他相信了,安静下来不再做声。然而,现在是我考虑自我解救的时候了。马匹依然忠实地站在原位,我很快收集起衣服、皮大衣和出诊包,也顾不上去穿衣服。马儿如果还像来时那样神速,那么在某种程度上我就是从这张床上一下就跳上我的床。一匹马驯服地把头从窗户中退回去。我把我那包东西扔进车里,皮大衣丢得好远,只一个袖子紧紧挂在一个钩子上。这样就可以啦。我飞身上马。缰绳松弛下来,马匹也没有互相套在一起,而马车则晃晃悠悠地跟在后面,再后面皮大衣也拖在雪地里。“驾!”我喊道,但马并没有奔驰起来,我们像老人似的慢慢地驶过雪原,耳后久久地回响着孩子门那新而谬误的歌:“欢乐吧,病人门,医生已被放倒在你们的床上!” 


    我从未这样走进家门。我丢掉了兴旺发达的行医工作,一个后继者抢走了它。但无济于事,因为他无法取代我。在我家里那可憎的马夫正在施行暴虐,罗莎是他的牺牲品。我不忍再往下想。在这最不幸时代的严冬里,我一个老人赤身裸体,坐在人间的车子上,而驾着非人间的马,四处奔波,饱受严寒的折磨。我的皮大衣挂在马车后面,而我却够不着它,那伙手脚灵活的病人呢,也不肯动一动指头帮我一把。受骗了!受骗了!只要被夜间的铃声捉弄一次——这永远不可挽回。




 乡村教师


    见到一只平平常常的小鼹鼠就恶心的人(我就属于此类),若是看到几年前在一个小村子附近观察过的那只巨型鼹鼠,恐怕便会恶心得死去活来。这村子也曾因这只鼹鼠一度颇有名气,不过现在早已又遭遗忘,因而它仅能分享着整个现象的默默无闻。这一现象至今依然未得到解释,不过人们也没怎么花费精力去解释。那些本该关注此事的人实际上为了许多微不足道的事忙得不亦乐乎,由于他们的令人难以理解的疏忽,这一现象未经详细调查即被遗忘了。村子远离铁路线绝不能成为托辞。有许多人出于好奇大老远地赶了来,甚至还有从国外来的,只有那些不该仅仅表示好奇的人没来过。是呀,若不是个别普普通通的人,若不是那些让平凡的日常劳作压得几乎连口闲气都没功夫喘的人,若不是他们无私地关心这件事,关于这一现象的消息恐怕连几里地也传不出去。必须承认,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差一点给封起来的消息偏偏步履艰难,对它简直就是硬推硬搡,否则也传不开来。然而这绝对不应是对此事一无所为的理由,恰恰相反这一现象本应进行调查研究。可人们却将有关此事的唯一的文字记录交给了那位上了年纪的乡村教师,在其本行中他虽然出类拔萃,但他能力有限,受教育不足,不可能提供一分具有永久价值的全面描述,更谈不上提出一种解释了。小册子印了出来,在来村里的观光者中卖出了不少,而且也得到了一些好评,不过这位教师凭自己的聪慧足以看出,他那得不到任何人支持的个人努力毫无价值。可他丝毫没有松懈,就其特性来说此事的希望一年比一年渺茫,但他却把它当作自己的毕生事业,这一方面证实这一现象所能产生的影响有多大,另一方面也证实了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老乡村教师身上,会蕴藏着怎样的毅力和对信念的忠诚。有份简短的补充材料证实,他曾因那些权威人士的拒绝态度吃了不少苦头,他把它附在自己的小册子后面,不过那是在若干年之后才附上的,也就是到了几乎谁也记不起小册子的内容时。在这份补充材料中,他或许不是用技巧,而是用令人信服的真诚抱怨说,在那些至少可望得到理解的人那里,他却找不到理解。关于这些人他一针见血地说:“不是我,而是他们说起话来像些老学究。”另外,老还引用了一位学者的名言,为了自己的事业他特地登门拜访了这位学者。这位学者姓名不详,但从各种琐碎小事中不难猜出他是何人。老教师费尽周折才获准进了这位几星期前就已预约了的学者的家门,可在寒暄时他已察觉到,对他的事业,这位学者囿于一种不可克服的偏见之中。当老教师依照自己的小册子做着长长的介绍时,他是那样心不在焉地听着。经过一阵装模作样的思考之后他解释说:“您那个地区的土嘛特别黑,特别肥沃。嗯,因此嘛它给鼹鼠提供了营养特别丰富的食物,它们才得以长得特别大。”“可也没有这么大!”教师提高嗓门说,由于气愤他略带夸张地在墙上比划了两米。“噢,会的。”学者回答说,显然整个这件事让他觉得很开心。教师就带着这样的答复回家了。他还讲述了那天晚上他妻子和六个孩子如何冒着雪在大路上等候他,他只得向他们承认,他的希望终于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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