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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窥视者》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阿兰·罗伯-格里耶 | 发布时间: 639天前 | 12461 次浏览 | 分享到:


    水手们围坐的那张桌子上,有人咬紧了牙齿在吹口哨——这是恢复谈话的前奏。


    热情地,然而低声地把字一个个地吐出来:“……该受到……”是那个最年轻的水手在开始说话,他是继续一场在别的地方开始然而拖延未决的争论。“她该受到……”接下来是沉寂……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他在搜索下面的话,由于做出这种努力而把眼皮皱起来;他在黑暗的角落里找寻那架久已废置不用的弹球机。“我不知道她该受到什么。”


    “是呀!”另外两个水手中的一个——他的邻座——用比较响亮的声音说;他把头一个字的尾育过分地拖长。


    第三个人坐在对面,他把杯底剩下的一点酒喝光,露出早已对这个话题感到厌烦的神情,平静地说:“该受到几下耳光……你也是。”


    他们又沉默下来。靠在内室门框上的店主人早已不见了。睫毛那么一闪,马弟雅思看见了姑娘的那一双黑色大眼睛。他喝了一口酒。揩拭杯子的工作已经结束;为了不致显得手足无措,她把手放在背后,假装要把散开的围裙带子系好。


    “给她一顿鞭子!”年轻的水手接着说。他咬着牙齿吹口哨,吹了短短的两下,然后用一种比较含糊的——像在梦中似的——声调再说一遍。


    马弟雅思望着他面前的那杯黄色的混浊的酒。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搁在柜台的边沿上,指甲很长,尖得异乎寻常,他在太长的时间忘记剪指甲了。


    他把手插进短祆口袋里,摸到了那股小绳子。他想起了脚跟前的小箱子,想起了这次旅行的目的和时间的紧急。可是店主人已经不在拥里,而这个女招待又不是随便可以花掉一百五十或者二百克朗的人。水手中有两个显然不是要买手表的那类人;至于最年轻的那个,他正在唠唠叨叨地复述什么老婆偷汉或者未婚妻变心的故事,去打断他的话头也是不妥当的。


    马弟雅思喝光了他的苦艾酒,把衣袋里的钱弄得丁当响,表示要会账。


    “三个克朗零七。”年轻的姑娘说。


    和他的期待相反,她说话的态度很自然,没有一点腼腆的样子。苦艾酒并不贵。他把三个银币和七个铜币排成长长的一行放在柜台上,然后再加上一个崭新的半克朗银币:


    “这是给你的。”


    “谢谢,先生。”她把钱全部收下,不分青红皂白全都扫进钱柜里。


    “老板娘在吗?”马弟雅思问。


    “她在楼上,先生。”年轻姑娘回答。


    店主人的身影又在内室的门框上出现,恰好在同一个地方——不是在两扇门的中间,而是靠在右边的门框上——仿佛他自从初次出现以来没有动过似的。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改变:深不可测,粗暴,像蜡制似的。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敌意,或者忧虑——或者仅仅是心不在焉——这要根据观察者喜欢从哪一方面解释;你也完全有权利说他怀着最阴险的意图。女招待弯下身去整理柜台下面干净的酒杯。玻璃门外,海水的反光在阳光下闪耀。


    “多好的天气!”马弟雅思说。


    他弯下腰,用左手拿起小箱子。他想赶快走出咖啡店。如果没有人回答他,他就不会再坚持,而是要走了。


    “这位先生想看罗宾太太。”这时候年轻姑娘用平静的声音说。港口的海水一半背着阳光,闪耀得叫人睁不开眼睛。马弟雅思用右手搭起凉棚。


    “有什么事?”店主人问。


    马弟雅思转过身来。店主人是一个十分高大的汉子,魁梧得惊人——几乎可以算是一个巨人。他给人一种坚强有力的印象,由于他动也不动,而且仿佛很难挪动身体,使这种印象更加强烈。


    “这位是罗宾先生。”年轻的姑娘介绍说。


    马弟雅思点了点头,加上一个亲切的微笑。这一次,咖啡店主人给他回了礼,可是动作几乎令人难以觉察。他的年龄大概和马弟雅思相仿。


    “我从前也认识一个姓罗宾的人,”马弟雅思说,“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接着他就开始叙述一些做小学生时的回忆,这种回忆用在岛上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合适。“罗宾,”他又说,“他是一个大个子!让,我想这是他的名字,让?罗宾……”


    “我的一个堂兄弟。”店主人点着头说,“他的个子不怎么大……反正他已经死了。”


    “不会吧?”


    “他三十六岁就死了。”


    “不可能吧!”马弟雅思惊叫起来,突然充满了哀愁。他对这位想像中的罗宾的友谊显著地增加了,因为他尽管胡说八道下去,可再也不会有碰上罗宾来对证的危险了。他顺便说出了自己的姓,而且试图引诱对方说话,这样对方就会放心了。“他怎样死的,这位可怜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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