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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窥视者》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阿兰·罗伯-格里耶 | 发布时间: 639天前 | 12453 次浏览 | 分享到:


    纪念碑的立方体台座上面没有任何碑文,朝南的碑面上也没有。马弟雅思忘记了买香烟。他准备待会儿回来的时候买一包。在那些贴在烟草店里的许多开胃饮料的广告之中,有一张招贴是钟表零售商同业公会分发到全省各地的,招贴上面写着:“到钟表店里去买手表。”岛上并没有钟表店。烟草店的老板是存心给这地方和这里的居民脸上抹黑。刚才他说的那句赞叹那个系黑丝带的女人的话,一定是一句反话——用的是他最喜欢的那种谈话方式,只说了个开头,却没有说下去:


    “漂亮的姑娘!嗯广


    “当然!像这样漂亮的姑娘……简直可以吞下去!”


    “那么您的要求真不高!这地方的娘们都丑得要命,全是酒鬼。”


    店主人所作的悲观的预言(“在这个落后的地方,您一只手表也卖不出去的”),不管怎样,总不是一个好兆头。马弟雅思虽然认为这句话在客观上没有什么重要性——他不相信这句话足以表明说话人真正了解市场情况,也不相信这句话足以表明说话人有预言能力——可是他仍然希望最好是没有听见这句话。还有一点使他不十分满意的是,他刚才又决定从镇上开始兜售手表,可是按照原定计划,要等他从乡下回来,如果轮船还未开行、他还有余暇的话,才把镇上作为推销的终点。他的信心——费尽心机地树立起来却又过于脆弱的信心——已经开始动摇了。他仍然尽力从这个动摇中——从这个权宜性的计划改变中——找寻成功的保证,事实上他已经觉得整个计划正在逐步化成泡影。


    现在他一开头就要花三刻钟去访问这些阴郁的房屋,他肯定访问的结果只会是一连串的失败。等到他终于能够骑上自行车动身时,一定已经过了十一点了。从十一点到下午四点十五分,只有五小时和一刻钟——即三百十五分钟。何况每售出一只手表的时间也不能用四分钟来计算,至少要有十分钟。把这三百十五分钟加以最充分的利用,也只能售出三十一只半手表。不幸得很,这个计算本身也是不正确的:首先,他得除去在路上奔跑的那一大段相当可观的时间,尤其要除去花在不买手表的人——显然占最大多数——身上的那些时间。根据他的最顺利的计算(他能够卖掉八十九只手表),在二千居民中,无论如何总有一千九百十一入是不买的;即使在这些人身上每人花掉一分钟,也要一千九百十一分钟,除以六十,即超过三十小时,仅仅碰钉子就花掉了这一大段时间,超过了他能够使用的时间五倍!一分钟的五分之———十二秒钟——每一个拒绝的回答需要十二秒钟。既然他所有的时间还不够接应这些拒绝的回答,倒不如干脆不干的好。


    在他前面,沿着码头那儿,伸展着长长的一排房屋,他沿着这排房屋可以回到防波摄那里去。斜射下来的阳光在房屋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依附,因此不能够在房屋上造成凹凸分明的暗影。房屋是用石灰粉刷的,布满了潮湿的斑点,使人无法辨认得出房屋的年龄和它们的朝代。这一大堆密集的房屋并不怎么能够反映这个海岛过去的重要性——重要性固然仅仅在军事方面,但这种重要性在过去几世纪中也曾把这个海岛造成一个繁荣的小港。自从海军方面认为这个基地无法对抗现代武器的进攻而加以放弃以后,一场大火更把这个在衰落中的城市完全摧毁。在原来的地基上重建起来的房屋远比不上原有房屋那么华丽,也不像防波堤那样规模宏伟,同要塞炮台的大小也不相称。现在防波堤所保护的只是二十多艘小帆船和若干小吨位的拖网船;那个庞然大物的炮台也只是作为本镇另一端的边界。这里只是一个规模十分微小的渔港,既没有陆地接连,也没有发展商业的可能性。拖网船把捕获的贝类和鱼运到大陆去卖,利润一天比一天微薄。岛上的特产——蜘蛛蟹——销路尤其差。


    退潮时分,这些蟹的残躯散布在码头脚下露出水面的污泥上。码头脚下有布满腐烂海草的平坦的石块,有微微倾斜的大片黑色污泥,泥上这里那里闪耀着一只暂时还未生长铁锈的罐头听子,有描着小花的陶器碎片,有一只几乎完整无损的蓝色搪瓷漏勺;在这些石块中间和污泥上面,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蜘蛛蟹的隆起而多利的蟹壳,和普通蟹的长而光滑的壳混在一起。还有很大数量屈曲的蟹脚或者已经折断的蟹脚,脚上有一个。二个或者三个关节,末端是很长、微弯而锐利的爪甲;也有尖锐、巨大的蟹螫,大多数已经破掉,其中有些大得惊人,真不愧为真正的海底魔王。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这一切散发出很强烈的气味,不过没有到臭不可闻的地步:这是碘、重油和稍为腐烂的小虾三者混合起来的气味。


    马弟雅思刚才离开马路,走到码头边沿,现在又转回到房屋那边去。他重新横越整个码头,走向那所构成广场的边角的房屋——一家类似杂货及铜铁器商场的商店,走进一个洞开在这家店和肉店之间的黑暗的门口。


    他发现,那扇半掩的门,经他走进去顺手一推,就轻轻地自动关上了。从大太阳底下走进来,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看见背后(不是和他面对面,而是和他背对背)是铜铁器的陈列橱窗。他发现左边有一只圆形的长柄搪瓷铁漏勺,和刚才海边污泥上面的那只完全一样,也是同样的蓝色,新;日程度也差不多。再仔细看看,他看出来有一块相当大的搪瓷已经剥落,在漏勺上留下一个扇形的黑块,以这黑块为中心,向四周发出一簇流苏似的裂痕,程度逐步减弱,到接近漏勺边沿才完全消失。右边,有一打左右的小刀——式样完全相同——嵌在硬纸板上,像手表一样,作圆形排列,全都指向一个小小的图样,上面画着的大概是制造商的印记。刀身约长十公分,刀背很厚,刀口锋利而薄,比通常的小刀薄得多;它们很像一种三角形的短剑,但只有一边是薄而锋利的。马弟雅思已经记不起曾经看见过这一类工具;它们一定是供渔民作特殊的切削用的——这种切削工作一定十分普遍,因为硬纸板上没有任何说明来确定这种用途。硬纸板上只饰着一个红框和“必需牌”商标,这商标用大写字母印在最上头;还有就是那个圆圈中心的图样,这图样可以算是车轮的轴心,四周的小刀是轮辐。图样画着一棵树,树身细长,用直线画成;上分两枝,作丫形,各有一小簇树叶;两边的树叶并不伸出树枝以外,中间一直落到两枝的杈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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