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那不是我们的霍屯督族女王嘛!”凯特一边朝她挥手一边说道。她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杰茜,如果你母亲说鱼会飞,你就点点头说:是的,夫人,鱼会飞。‘别跟她争辩任何事情,好吗?”“有些鱼确实会飞,”贝恩说道,“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张图画。”凯特没有理会她。她用眼睛盯着我的脸。别让她生气。“我抽开身。我没有打算让任何人生气。”赫普吉巴从门廊台阶上走下来迎接我,她身上带着一股秋葵荚的香味,我知道她为我们做好了晚饭。“我们哈高兴见淘你。”她说道,像过去见到我时一样,用格勒语跟我打起招呼来。我微微一笑,目光越过她,朝那扇透出光线的窗户望去。我注视着木制窗框,窗框上的木头已经开始裂了,我看到了玻璃上的一小块熠熠发光的污迹,眼泪涌上来,令我无法掩饰。“好家伙,这是怎么回事?”赫普吉巴说道,将我一把搂进她长裙上令人晕眩的图案里。我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我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荒唐的问题。我可能已经说:嗯,首先,房子里有一个蛋黄酱瓶子,里面装着我母亲的手指;但是,那可能很无礼,也不公道,而且,我这会儿想到的并不是我母亲。而是我的父亲。我最后一次见到约瑟夫?杜波依斯,他正坐在那个窗口上削一个苹果,他是不会把苹果皮削断的——这是他一系列著名把戏中的一个小伎俩。他正在做一个“旋转女孩”。那天晚上,我坐在地上的一小片灯光里,目不转睛地望着苹果皮从他的刀刃上旋转出来,紧张地想知道他能不能一路削到底。当他削到最后一圈的时候,我坐起身来,跪着。如果他削成功的话,我便可以把这个红色螺旋,同他过去做的那些“旋转女孩”一起,挂在我卧室的窗户上。所有的“旋转女孩”都用缝纫线挂起来了,她们在玻璃窗前上下摆动着,腐烂皱缩的程度各不相同。
“送给我的旋转女孩一个‘旋转女孩’。”他说道,一边唤着我的昵称,一边把苹果皮放在我张开的手掌上。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飞奔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告诉他,在这个仪式中,我最喜欢的部分就是他管我叫他的旋转女孩。我想象自己是他的一个杰作,窗口上的苹果皮构成了一幅奇怪的静态自画像。凯特看到我的眼泪,咔嗒咔嗒踩着高跟鞋走上了台阶,在我的头顶上挥舞着双臂。她使我联想起了蹼趾秧鸡,沼泽地里最吵闹的一种鸟,母鸡般大小。她还没有开口,我已经感到自己对她的怒气消失了。“杰茜,我太唠叨,说话又不中听。你当然不会进去惹你母亲生气。我——”“没事,”我说,不是因为那个。真的。“贝恩拖着我的手提箱吃力地走上台阶。她把箱子放在门旁。我感谢了她们,告诉她们可以离开了,我会没事的。我说自己是因为太疲劳了才哭的,仅此而已。她们坐着高尔夫球车离开了,车子笨拙地从一连串树根上越过去——”海岛道路减速器“,凯特这样称呼它们。我跟自己说,我该进去了,但是,我在门廊上又站了几分钟。风已经变得阴冷,夹杂着沼泽地的气息。我等待着心中那一份不可名状的感触慢慢淡去——完成一次小小哀伤的洗礼。
6
他俯卧在教堂的地上,两臂伸出形成十字架状,这是为了惩罚他在一个小皮笔记本里所写的东西。修道院副院长塞巴斯蒂安神父在修道院礼品店的柜台上发现了笔记本,当时,他刚离开几分钟,指给一位游客礼品店后面的盥洗室,然后回答了另一位游客提出的关于店里出售的手抛渔网的问题:“修士们编织渔网多久了?他们是从岛上居民那里学来的手艺,还是从康沃尔郡带来的?他们卖渔网的钱能够维持修道院的开销吗?”他现在希望,他要是没有在那个人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就好了。今天是圣灰星期三,时值二月,他隔着身上穿的黑色戒袍,感觉到地上很寒冷,甚至有些潮湿。教堂正殿的两侧,面对面排列着唱诗班的座位,此刻,他正俯卧在唱诗班座位中间的走道里,聆听修士们唱晚祷歌。蒂莫西修士像大堂歌手一样低吟着:“童贞马利亚,您是仁慈的、甘饴的。”当他们诵唱完了《又圣母经》,他听到装有铰链的唱诗班座位被抬起时发出的啪啪声响,然后,一阵疲惫的拖着脚走路的声音,修士们排成一列等待修道院院长施圣水。最后,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修道院院长座位附近的一盏灯还亮着,托马斯修士几乎被遗留在黑暗里,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沉寂中。
他今年四十四岁,是修道院里最年轻的修士,也是新来的,一个发过暂时誓愿的所谓初级修士。离他发终身誓愿——至死不渝——只有四个月之遥了。他脑袋里在想什么——在礼品店里向那男人解释,好像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半辈子似的?他竟然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手抛渔网来。他趴在地上,诅咒着自己。塞巴斯蒂安神父因此得到了一个机会,翻看他的笔记本,对他的精神状态产生了警惕。塞巴斯蒂安神父其实应该去当海军,而不是做修士。他把这件事捅到了修道院院长那里。院长非常老派、保守,一个十足的爱尔兰人。托马斯被召到了他的办公室,召到了那个令人生畏的教皇领地——他有时这样认为。结果,他这会儿便趴到了地上。他已经被院长至少教训十几次了,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受到惩戒。趴在这里,似乎并不那么糟糕。他将会待在这里,直到院长觉得,他对怀疑的危险性做出了足够的思考,才会派人把他放走。他已经在这里待一个小时了,也许更久。教堂的地板闻上去有一股墨菲油皂的味道,还有一种酸溜溜、有点像有机肥的臭味,他意识到,那是沼泽地里的淤滩泥和花园里的肥料两者的混合物。在过去的五十年里,这种混合物被修士们脚上穿的鞋带进来,然后残留在木地板上肉眼看不见的缝隙里。在这块纯净之地上——当他们都想象自己通过永无间歇的吟咏和祈祷而沉浸在神圣之中的时候——到处隐藏着泥巴和牛粪。你绝对想象不到,这使他感到多么开心。托马斯修士曾经梦见过耶稣的脚——不是他的殉难十字架,不是他的复活,也不是他的圣心,而是他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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