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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猎物》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伊莱娜 · 内米洛夫斯基 | 发布时间: 873天前 | 18359 次浏览 | 分享到:


在枫丹白露度过的那几天,除了在英吉利饭店的窗户玻璃上流淌的又冷又粗的雨水和一张乱糟糟的床铺,让-卢克没有留下什么记忆。在那张床上,他常常在清晨醒来,以为自己还在绿岛楼上的那个寒碜的房间里,不明白这副温暖的女人的身体为什么会睡在他旁边。


洛朗 · 达格尔纳死后,维希纳的那所房子已是人去楼空:一家人去了外省——玛蒂尔德的一个亲戚家,要在那里一直待到10月份。于是,这对年轻的夫妇决定去那里,一直住到孩子出生。每个礼拜六,他们都去丽雷,那是撒拉一家位于塞纳-马恩省的府邸,在那里一直待到礼拜一。丽雷是一座非常漂亮的房子,房子周围有草坪、葡萄园和小树林,这样一来,虽然只有一个面积不大的普通小花园,却好像能俯瞰整个省。目光所及的范围里,只有树木和田园。


撒拉礼拜六晚上很晚的时候回来,第三天再离开。前呼后拥的都是他的那些常客,他的那些奉承者:卡里克特-兰昆,阿尔芒 · 雷苏尔,还有其他人,金融家和政客。他从不跟让-卢克说一句话。礼拜六的晚宴上,让-卢克总是坐最后面的位子、桌子最靠边的地方,在爱蒂从前的家庭教师和撒拉的秘书中间。


只有岳母有时候会朝他投来微微一笑,但却是偷偷地,带着羞怯,显然害怕触犯了撒拉的严厉禁令。撒拉本人也很少说话。在这张饭桌上,从来不允许有什么放纵抑或是轻浮的含沙射影。用餐的人一起叫,一起笑。但他只满足于伸出脑袋听他们说笑,一副沉思的、接近忧郁的表情,使让-卢克深受震动。


在夏天的黄昏,这里不亮灯;亮光来自花园,照在树叶上流光溢彩。丽丝 · 撒拉让自己的花边长袖落在盘子的两边。有些女人总是会在外表打上某一个年份、某一个日子的烙印,那一定是她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她则好像暗暗地烙上了1910至1912那个年份的印记。她那双美丽的黑眼眸,她那白皙的皮肤,她那细瘦的胳膊,她那像包裹一样的帽子,所有这些使她的脸部显得有些奇怪,显得远离这个时代。她非常温柔,她很细腻、善良,那些只经历过幸福氛围的女人才有的善良。她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动作放松、自然,很是迷人。当客人们沉默片刻,就会听见她在安静中询问她的邻座,语调中确确实实地充满惶恐:


“莫里亚克把世界涂上如此残败的色彩,您觉得他有道理吗?……可我,我只找寻事物美好的一面。”


她的脖子和肩部围着一条粉红色的披巾,漫不经心地玩着这条平纹披巾的长长的角,把手给包住,带着温柔迷人的微笑,透过轻盈的织物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


说到家里的朋友、每个礼拜天都要来丽雷的兰昆时,她说:


“一个多么优雅的男人啊……他敏感得就像个女人,像个艺术家,他的心灵是那么美丽……”


说到一个因为品行不端出了名的女人时,她则说:


“可怜的小姑娘,她可真是魅力四射啊……她名声不好,但她对我无话不说。她的生活是无可指责的。”


而说到阿尔芒 · 雷苏尔,她说:


“假如你和我一样了解他……他被一个女人无耻地背叛了,他对这个女人曾经是百分之百地信任。我看见过他痛苦的样子。真残忍。”


她的缺点是相信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视她为知己,把她当朋友。


“我是我女儿的朋友。”她曾说,还说她也是自己丈夫的朋友,丈夫却从没有向她和别人说过他的生意或者快乐。她说:


“他在没有向我咨询之前,决不会贸然采取行动。没有我,他会六神无主。”


在丽雷,她喜欢躺在一间淡紫色和淡黄色相间的小客厅里,小客厅的墙壁上都是书。她是绝无仅有的珍本收藏家:那些锁在镶有金栅栏的书架里的大开本图书内文她从来都不去剪开。


“漂亮的书,”她眯起眼睛说道,“不是拿来读的,而是像花一样拿来闻的……”


在她旁边的一张小桌子上,总放着一本莎士比亚的书,是袖珍本,灰色麂皮精装。她从来都没打开过这本书,但是,当她下楼到花园里时,总能听到她用抱怨的声音叫唤她的仆人:


“朱丽叶,给我拿手套、小阳伞和我的莎士比亚……”


在餐桌上,在漫长的晚宴中,让-卢克总不开口,而是聚精会神地聆听和观察。


他听着卡里克特-兰昆说话,他看着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美丽眼睛在整个饭厅里巡游,永远也不停下来。他听着兰昆的声音,那声音远近闻名,丽丝 · 撒拉是这样说的:


“部长的声音像美人鱼一样迷人,有时温柔甜蜜,有时声如洪钟。”


他多么擅长使用自己的声音啊,抑扬顿挫到了完美无缺的程度,就像他使用自己的脸、自己的表情和自己那双漂亮的手一样,那双手也是特别引人注目的,纤细、灵巧,手指像纺锤一样细长,到了手指节那里微微鼓起,到了指头那里就变尖了,就像是魔术师的手,幻术师的手。有时候,他把手举到嘴边,轻轻地交叉着放在嘴唇下面,半个面孔被遮住了,向来宾们投去敏锐而探究的目光,但他的目光是如此明亮,如此变幻不定,使人只能看见其光芒,却不见其任何思想。


这门婚姻是个跳板!(2)


他对别人说数字、说社会上的新闻就很反感,但一说到理想和不切实际的空想,他就来神了。


他用一种十分迷人的漫不经心的神态说:


“我们更明确一些,甚至生硬一些……”


然后就诗兴大发,豪情万丈。


他天真得可爱。有时候,他企图掩饰自己的天真,他抽着雪茄做沉思状,专心得就像一个吃奶的孩子,引得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部长今晚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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