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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远大前程》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查尔斯·狄更斯 | 发布时间: 888天前 | 35635 次浏览 | 分享到:


明天早晨五时,我就要拎着那只小巧的手提旅行皮箱离开小村庄。我已经叮嘱过乔,我只想一个人独自前往驿站,不要他相送。我心里惶惶不安——十分惶惶不安——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出于这样一种考虑,要是乔和我一同去驿站,在我们两人之间必然有着明显的差异。当时,我还在心中自己骗自己,说我没有这种卑鄙的用心。可是当我在最后一餐晚饭后,一步踏进我的楼顶小屋时,忽然天良发现,一阵冲动逼使我想回去恳求乔,明日清晨送我上驿站。然而最终,我还是没去。


整夜在断断续续的睡眠中我似乎总是乘坐马车,它忽而带我到这里,忽而带我到那里,就是不驶往伦敦。那些驾车的动物也换来换去,忽而是狗,忽而是猫,忽而是猪,忽而是人,就是没有马。奇异怪诞的梦境连续不断、变换无常,直到天色微明,百鸟开始晨唱。于是我起身穿衣,刚穿好一半,便坐在窗口,对窗外的风景作最后的眺望,不知不觉在眺望中又进入了梦乡。


毕蒂很早便起身为我准备早餐。虽然我在窗口小睡,其实不到一小时我就闻到厨房中飘来的煤烟气,吃惊不小,以为现在已是黄昏。听到厨房里又传来杯盘的叮当声,我把一切都准备好,可是过了好久,还是下不了决心下楼。我依然留在楼上,把皮箱的锁打开,把皮箱的带子松开,然后再锁上皮箱,捆好皮箱的带子,就这样翻来覆去弄了好几次,直到毕蒂来叫我,说时间不早了,我才下楼。


这一顿早餐吃得匆匆忙忙,究竟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吃毕从桌边站起,我感到一阵轻松,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便说道:“唔!我该向大家告别!”于是,我便向我姐姐吻别。她正坐在通常坐的那张图椅上,向我笑着,头不断地点着、摇着。然后,我向毕蒂吻别,接着又用两条臂膀搂着乔的脖子。最后,我提上旅行皮箱出门而去。我走出没有几步,忽然听到背后有一阵杂沓的声音。我回头望去,看到乔向我掷来一只旧鞋,接着毕蒂又向我掷来另一只旧鞋。①我停步向他们挥帽表示谢意,亲爱的老朋友乔挥动着高举过头顶的那只强壮右臂,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乌拉!”而毕蒂则偷偷地把围裙遮在了面孔上。这便是我离家时最后看到他们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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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英国民间风俗,祝福远行者。


我跨着大步向前走着,一面走一面想,这一次出门比我想象中要自在得多;同时又想到如果有一只旧鞋向马车后面掷过来,那可就不成体统了,因为大街上那么多人会看到的。我得意地吹着口哨,全身轻松自如。这时,村子里一片静悄悄,薄雾正无声地消散,仿佛有意在我面前展开一个大千世界。我在这个村子里是那么无知,那么渺小,而村子外的世界是那么难以捉摸,那么广阔无边。想到这里,一股激情使我突然抽噎起来,眼中迸出了泪珠。这时已到村边,指路牌正竖在那里。我用手抚摸着路牌伤感地说道:“我亲爱的亲爱的老朋友,再见。”


我们无须因为流泪而感到羞愧,上天自当了解我们的心。泪珠就像天上落下的雨露,可以把蒙在我们心头,使我们昏庸糊涂的灰尘洗净。这次呜咽之后,我心头比刚才好受多了,因为悟出了惭愧,看清了自己的忘恩负义,心境也平静下来。如果早一些落泪,我一定会请乔送我上驿站。


眼泪完全战胜了我,一路静悄悄地向前走着,泪珠禁不住又从眼中落下。就这样,我登上了马车,离开了故乡的村镇,痛苦的心中在不断地思虑,在前面换马时,我是否要下车赶回家,在家中再住上一夜,然后好好地告别。换马了,我的决心还没有下,只有自我慰藉,在下一站换马时再下车赶回家也是一个很合理的安排。一路上,我不断地思考着,盘算着,忽然又出现了幻思奇想:那个沿着道路急匆匆向我们迎面走来的人不就是乔么,多像他呀。于是我的心怦怦直跳,仿佛乔真的来到了这里。


马车向前驶去,一站接一站地换马,要想回去已经因为马车愈驶愈远而不再可能。我便任随马车把我带向前方。这时,薄雾已经全然散去,在我面前铺开一个光亮的大千世界。


皮普远大前程的第一阶段到此结束


第20章



从我们镇上到伦敦乘马车需要行五个多小时。刚刚过晌午一会儿,我乘坐的四马驿车便进入市区,和四面八方驶来的各种车辆汇流成拥挤混乱的交通,然后停在伦敦齐普塞德伍德街那里的交叉钥匙形旅馆招牌下。


那时,我们不列颠人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如果有人怀疑我们的东西不是人间第一,怀疑我们英国人不是人间第一,这个人就是判国的罪人。若非如此,在我被伦敦的庞大惊傻的同时,我也会对伦敦有些小小的怀疑:难道伦敦不也是丑陋的、道路弯曲的、又狭又窄的、肮脏不堪的城市吗?


贾格斯先生已经及时地派人送来印有他地址的名片,地址是在小不列颠街,在名片的后面还写着“出史密斯广场,离驿站不远”。我雇了一辆出租马车,车夫穿着一件油腻腻的外套,外面披着许多层斗篷,其数量之多和他的一大把年纪差不多了。他把我扶上马车后,就用发出叮当声响的折叠式上下马车用梯把我挡起来,好像马车要驶向五十英里以外的什么地方似的。他费了好一阵功夫才爬上自己的赶车座位。我记得他那车座上装饰的篷布原是豌豆绿色的,历经了风雨吹打,而且被虫咬得破破烂烂。车子的装备也非常古怪:外面有六顶大华盖,后面都是些破烂东西挂着,说不清有多少跟班可以随车攀在上面;下面还有一个耙子,看来是防备那些所谓业余跟班顿生好奇而想试攀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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