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还没来得及把马车欣赏完,还没有弄懂这马车怎么会像一个堆草的院子,又像一个废品店,还有为什么马吃草的袋子也放在马车里面等等奇怪的事情,就看到马车夫准备下车了,好像马上车子也要停了。一会儿,马车真的停在了一条幽暗街道上的一家律师事务所门前,事务所的门开着,上面写着“贾格斯先生”几个字。
“要多少钱?”我向马车夫问道。
马车夫答道:“一个先令,除非你想多付一些。”
我自然说我不希望多付。
“那么你得付一先令,”马车夫说道,“我不想惹上麻烦。我知道他这个人!”他狠狠地对着门上贾格斯先生的大名闭上一只眼睛,并且摇摇头。
他接过了一先令的车费,花了些时间才完成了他爬上车座的动作,然后把马车赶走(好像也放了心)。这时我手提着小旅行皮箱走进了这家事务所,问贾格斯先生是否在?
“他不在,”一位办事员答道,“他在法院出庭。我可以问问,你是皮普先生吗?”
我向他表示我正是皮普先生。
“贾格斯先生有话留下来,要你在他房里等他。他说他正在办一件案子,说不准什么时间回来。不过他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所以肯定只要他一有时间便会抓紧回来的,不至于耽搁。”
这位办事员说毕便打开一扇门,领着我走进后面的一间内室。我看见室内坐着一位先生,只有一只眼,穿了一件棉织绒的衣眼和一条短裤。他正在那里读报纸,给我们进去打断了,于是用袖口擦起鼻子来。
“迈克,你到外面去等。”办事员说道。
我正要说我希望不致打扰这位先生——而办事员却毫无礼貌地把这位先生撵了出去,还拿起他留在房里的皮帽扔给他。这种事我真是头一次遇到,于是,室内就留下了我一个人。
贾格斯先生房里的光线只是从一扇天窗中照射下来的,可以说这是一处非常黑暗的地方。这扇天窗修补得十分奇怪,活像一个破碎的头颅,望出去那些变了形的隔壁房屋仿佛正故意扭在一起俯下身从窗口偷窥我。房中的档案文件不多,和我原来的推测相反,却另有一些十分奇怪的东西,而这些都是我原来没有想到会看到的,如一支生锈的老式手枪、一柄套在剑鞘里的剑、几个看上去奇形怪状的箱子和包裹,一个架子上放着两个面目狰狞的头像,两边面孔都浮肿着,鼻子抽搐着。贾格斯先生本人的那张高靠背椅是用非常黑的马毛呢制成的,四周钉了几排铜钉,和棺材没有两样。于是在我的幻想下好像见到他正倚靠在椅子上,对着客户咬着食指。房间是那么小,客户们似乎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退到背靠墙的地方,因为房里的墙壁,特别是贾格斯先生座椅正对面的那一块,都被客户们擦得油光光的了。刚才,那位独眼龙先生也是那样用身子靠在墙上,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出去的。当然我并没有撵他出去,但却是因为我进来他才被撵出去的。
我坐在一张客户坐的椅子上,它被放在贾格斯先生座椅的正对面,房中的那股死气沉沉、令人窒息的气氛弄得我惊恐万分。我想起他的这位办事员和贾格斯先生有着同样的神气,似乎掌握了每一个人的把柄。我真想知道在楼上究竟还有几个办事员,是不是他们都有掌握自己同胞的手腕,欲害何人岂患无词。我真想知道房间四周放着的那些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东西究竟有什么来历。我真想知道那两张肿胖面孔的头像是不是贾格斯先生家庭中的成员;难道他就这般不幸,竟然有这么一对丑陋不堪的家庭成员;为什么他把两个头像塞在这么一个灰尘满布、黑斑点点、苍蝇寄生的鬼地方,而不把它们放在家中呢?当然,我没有经历过伦敦夏季的考验,然而我的整个心灵都在这里受到压抑,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太令人困顿,每一件物品上都蒙了一层灰沙。但我就坐在贾格斯先生的这间又窄又小的房间中等待着,惊诧着,直到再也无法忍受贾格斯先生座椅上方架子上的那两个头像,便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对办事员说趁等的机会不如到外面去转转,他说可以,建议我不妨在路边拐一个弯到史密斯广场走走。于是,我便来到了史密斯广场。这哪里是什么广场,简直是个丢人的地方,到处是肮脏的东西,是油脂,是血污,是泡沫,所有这些杀牲口的遗留物似乎都想粘在我身上。我只有加快步伐,赶忙拐进一条街,才算避开了麻烦。在这条街上,我看到圣保罗大教堂的黑色大圆顶从一幢阴森可怖的石头建筑物后面凸出来,正对着我,一位旁观的人说那就是新门监狱。我顺着监狱的围墙走下去,看到路面上铺着稻草,大概是为了防止过往车辆发出喧嚣之声吧。看到这些情况,又见许多人站在那里,身上散发出强烈的烈酒和啤酒气味,我便断定这里面正在开庭。
我正在这里东张西望的时候,一个肮脏邋遢、酒气熏天的法警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想进去听一两场官司。他告诉我只要给他半个克朗他就可以把我领到前排座位,全面欣赏头戴假发、身着法袍的高等法院院长形象;他这么一说我倒以为这位神圣不可侵犯的大人物不过是一座蜡像而已。他看我不决不断便立刻降价到十八个便士,于是我赶忙向他说明我身负约会,只有谢谢他的美意。尽管如此,他还是殷勤如故,把我领进院子,指给我看设置绞刑架的地方、公开鞭答犯人的地方,然后又把死囚监狱的门指给我看,凡是上绞架的犯人都要经过这里。他为了提高我对这个阴森可怖之门的兴趣,又告诉我后天早晨八时就会有四个死囚犯从那个门走出来,排成一队上绞刑台。这真令人毛骨悚然,使我对伦敦感到厌恶。尤其使我感到厌恶的是这位利用观赏高等法院院长的幌子来赚钱的法警,从他头上戴的帽子到脚上登的靴子,包括口袋中的手帕,也就是说上上下下的全部衣物都散发着霉味儿。这套衣服分明原来不是他的,一定是从刽子手那里用便宜的价钱买来的。我想我还是打发他走为好,于是递给了他一个先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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