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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塞艺苑
《苹果树》
来源:边塞艺苑 | 作者:[英国]高尔斯华绥 | 发布时间: 815天前 | 6921 次浏览 | 分享到:


一个奇怪的月亮!他转身往小巷走去,闻到夜的气息、牛粪和嫩叶的气味。在麦秆场上,他看得见牛群的黑影,隐现着白糊糊的镰刀形的牛角,像许许多多竖着落下的残月。他偷偷地打开农庄大门的锁。房屋里一片黑暗。他放轻脚步,走进门廊,隐在一棵水松后面,抬头看梅根的窗。窗开着。她是睡着了,还是也许躺在床上醒着,因他不在而不安——和不乐呢?当他站在那里向上窥望的时候,一只猫头鹰呼呼叫着,叫声似乎充满了整个夜空,因为四周是这样寂静,只有果园下边的小河永不停歇地发出淙淙的水声。白天的布谷鸟,现在的猫头鹰——它们多么神奇地道出了他内心骚动着的出神入迷之感!蓦地他看见她倚在窗口,向外张望。他稍稍离开水松,低声叫道:“梅根!”她退回去,不见了,又重新出现,把身子探出窗外,俯得很低。他在草地上悄悄地往前走,不防脚胫骨撞在那张绿漆椅子上,拍的一声,吓得他屏住了呼吸。她伸下来的那条胳臂和她的脸看去白糊糊的,一动不动;他挪一挪椅子,轻轻地站了上去。他举起胳臂,刚刚够到高度。她手里拿着正门的大钥匙,他握住了这只拿着冷钥匙的火热的手。他刚刚能够看见她的脸,她那嘴唇中间的白闪闪的牙齿,她那蓬乱的头发。她还穿着衣服——可怜的孩子,一定是坐着不睡等他哩!“美丽的梅根!”她的灼热而粗糙的手指依恋着他的手指;她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迷惘的神情。能接触到这张脸多好——光是用手摸到也好!猫头鹰叫着,一阵蔷薇花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里来;接着,一只农家的狗吠叫起来;她松开手,身子缩了回去。 


“晚安,梅根!” 


“晚安,先生!”她去了!他叹口气,颓然跨到地上,坐在椅子里,脱下靴子。除了偷偷地进去睡觉,没有别的办法;可是他还呆呆地坐了很久,让两只脚在寒露里冻着,回味着她那张迷惘的、似笑非笑的脸,和她那火热的手指怎样依依不舍地握着他的手,把冰凉的钥匙塞在他的手里。




苹果树五


他醒来觉得仿佛隔夜吃了很多很多的东西,而不是什么也没有吃。昨天的风流韵事,想起来觉得多么遥远,多么虚幻!但是,眼前却是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全盛的春天终于到来了—— 


一夜之间,孩子们口里说的“金钟花”似乎已经把田野据为己有了;从窗里望出去,他看见苹果花已经像一条红白两色的被单罩有果园上。他下楼时几乎怕看见梅根;但是,当给他端进早餐来的是纳拉科姆太太而不是梅根的时候,他又觉得懊恼和失望。今天早晨,那妇人的锐利的眼睛和蛇一般的脖子似乎特别活跃。她注意到什么了吗? 


“原来您昨儿个晚上跟月亮一块儿出去散步啦,艾舍斯特先生!您在哪儿吃了晚饭没有?” 


艾舍斯特摇摇头。 


“我们把晚饭给您留着了,可是我想您一定忙着在想别的,连吃饭都给忘了,是吗?” 


她说话还保持着威尔士人的清脆口音,不受英格兰西部传来的那种喉音的影响——她说这些话,是不是在嘲笑他?万一她知道了么办!他自忖道:“不行,不行;我得马上走。我不能使自己处于这样引起旁人误解的恶劣地位。” 


但是早餐过后,他想看见梅根的渴望便开始了,而且每分钟都在强烈起来,同时生怕有谁在她面前说了什么话,把事情都弄糟了。她一直不出来,甚至不让他见一见,这不是好兆头!他又想起那首情诗来。昨天下午在苹果树下做这首诗的时候,自己是那么郑重其事,专心致志,现在觉得这首诗真太无聊了,他把它撕碎,卷成了点板烟的纸捻儿。直到梅根拿起他的手来吻它之前,他懂得什么爱情!现在呢—— 


还有什么不懂得的?不过这有什么好写的,太乏味了!他到楼上自己的卧室里去拿一本书,他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原来她在那里铺床呢。他站在门口看着;突然他心花怒放,只见梅根弯下腰去吻他的枕头,正吻在他的脑袋昨晚压出来的凹凹里。怎样才能让她知道,自己已经看见了这表明热恋的美妙举动呢?可是,如果偷偷地溜走,给她听见了,反而更糟。她捧起枕头,端着,好像舍不得抖掉他那脸颊的印痕,忽然丢下,转过身来。 


“梅根!” 


她用两只手捂着脸,但是两只眼睛却好像正正地瞧着他。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两只晶莹明亮的眼睛会有这样的深度、这样的纯洁,会包含着这样感人的坚贞感情。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真好,昨天晚上坐着等我。” 


她还是不说话,于是他又支吾地说: 


“我在荒原上随便走走;昨儿晚上光景好极了。我——我是上来拿一本书的。” 


这时,刚才看见的她在枕头上的那一吻使他突然冲动起来,他走到了她跟前。他吻着她的眼睛,带着奇怪的兴奋想: 


“我豁出去了!昨天好歹总是事出无心;但是现在——我豁出去了!”那姑娘把脑门子贴在他的嘴唇上,这嘴唇渐渐往下移动,最后接触了她的嘴唇。这有情人的初吻——奇异,美妙,同时几乎依然是纯洁无邪的——到底在谁的心里造成了最大的激动呢? 


“今天晚上到那棵大苹果树那儿来,等他们睡了后。梅根—— 


答应我!” 


她低声回答:“我答应。” 


她那苍白的脸叫他害怕,一切都叫他害怕;于是,他放开了她,又回到楼底下。是的!他豁出去了!接受了她的爱,又宣布了自己的爱!他走到院子里那张绿漆椅子跟前,手里可依然并没有拿着什么书。他坐在那里,茫然望着前面,既得意,又悔恨,而在他的鼻子底下,在他的背后,农庄的工作照旧进行着。在这种令人奇怪的出神状态中,他不知道坐了多久才看见乔在他后面不远处的右边站着。显然这青年是在地里干了重活以后回来的,他替换着脚站着,大声呼吸着,脸红得像落山的太阳,在蓝衬衫的卷起的袖子下,两条胳臂现出熟桃子的色彩和毛茸茸的光泽。他的红嘴唇张开着,两只长着亚麻色睫毛的蓝眼睛定定地瞪着艾舍斯特,艾舍斯特讥讽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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