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紧靠他后面,有一个声音重复他的笑声。”
“加布利尔有点吃惊,正把柳条瓶举到嘴边就放了下来,回头去看。他身边的最古的坟墓的坟底,可不像这灰白月色下的坟场那么安宁和寂静呵。白色的冰霜在墓碑上发光,在这古教堂的石头雕刻物之间像一排排的宝石似的发光着。雪又硬又脆地铺在地上;它像一张洁白平整的铺盖掩蔽着密布的坟墓,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全是单单裹着白布放在那里的尸首。没有丝毫声响破坏这严肃景象的宁静。连声音似乎也已经冻结了,一切都是显得那么冷,那么寂静。
“‘是回声吧,’加布利尔·格勒伯说,又把瓶子放到唇边。”
“‘不是的,’一个深沉的声音说。”
“加布利尔吃惊地跳起来,恐怖得呆住不动了;因为他的眼光落在一个使他的血都发冷了的身体上。”
“紧靠着他,在一块平坦的墓碑上,坐着一个奇怪的、妖异的人物,加布利尔立刻感觉出那不是人间的生物。他的奇形怪状的长腿,本来可以蹬在地上的,却跷在空中,并且非常古怪地盘着腿;肌肉发达的手臂裸露着;两只手搭在膝盖上。他的短而圆的身体上穿了一件紧身的蔽体之物,上面开了些小岔;一件短斗篷披在背后;衣领制成奇怪的尖形,算是代替了十六世纪式的经领或者领巾;鞋子的前端向上翘起很长一块。头上呢,戴了一顶阔边宝塔糖式的帽子,上面插了孤零零的一根羽毛。帽子上落满了白霜;看样子,那妖怪像是很舒适地一直在那块墓碑上坐了两三百年了。他正完全静止地坐着,舌头伸在嘴外,像在嘲弄;并且正对着加布利尔·格勒伯露出唯有妖怪才露得出的怪笑。
“‘不是回声,’妖怪说。”
“加布利尔吓得瘫痪了,说不出话来。”
“‘圣诞前夜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妖怪严肃地说。”
“‘我是来挖一口坟墓的,先生,’加布利尔·格勒伯喃喃地说。”
“‘在像今天这样的夜里还在坟山墓地里停留着的是谁呀?’妖怪说。”
“‘是加布利尔·格勒伯!加布利尔·格勒伯!’几乎充满坟场的一阵狂暴的合唱般的声音这样喊道。加布利尔害怕地回头看看——什么也看不见。”
“‘你手上的瓶子里是什么?’妖怪问。”
“‘杜松子酒,先生,’杂役回答说,发抖得更厉害了;因为这酒是从走私的人那里买来的,他害怕他的盘问者大概是妖怪里面的税务局里的人。”
“‘是谁在这样的夜里,在坟场上敢独自一个人喝杜松子酒呀?’妖怪说。”
“‘加布利尔·格勒伯!加布利尔·格勒伯!’那疯狂的声音又喊起来。”
“妖怪对被吓坏了的杂役恶意地斜眼看一眼,于是就提高了声音说:”
“‘那末,我们的正当而合法的俘虏是谁呀?”
“看不见身影的合唱队又回答了,那腔调就像许多合唱者跟着教堂风琴的节奏在唱歌——仿佛是这歌声随着一阵狂风塞进杂役的耳朵,又随风刮去的样子;而那回答的内容还是相同,‘加布利尔·格勒伯!加布利尔·格勒伯!’”
“妖怪比以前更狞恶地怪笑一下,说,‘那末,加布利尔,你有什么话说?’”
“杂役急促地呼着气。”
“‘你感觉怎么样,加布利尔?’妖怪说,把脚在墓碑两边临空踢上来,对那双翘鞋头非常满意地瞧着,就像在端详全旁德街最新潮的一双威灵吞牌的鞋子。”
“‘那是——那是——很奇怪的呵,先生,’杂役回答说,已经吓得半死了;‘很奇怪,很好,但是我想我应该把我的工作做完呢,先生,对不起。’”
“‘工作!’妖怪说,‘什么样工作?’”
“‘坟墓,先生,挖一个坟墓,’杂役吞吞吐吐地说。”
“‘啊,掘墓吗?’妖怪说;‘别人都在高兴的时候,这个掘着坟墓并且自得其乐的是谁呀?’”
“那很多神秘的声音又回答道,‘加布利尔·格勒伯!加布利尔·格勒伯!’”
“‘也许我的朋友们需要你呀,加布利尔,’妖怪说着把舌头伸得更长了,一直伸到他的脸颊——那是一根极其惊人的舌头呵——‘也许我的朋友们需要你呀,加布利尔,’妖怪说。”
“‘对不起,先生,’被吓坏了的杂役说,‘我想他们不可能需要我,先生,他们不熟悉我呵,先生;我想那些先生根本就没有见过我,先生。”
“‘啊,不错的,他们见过你,’妖怪回答;‘我们认识熟悉你的人的,他老是带着生气的脸色和恶狠狠的眼光,他今天晚上从街上走过来的时候对小孩子们放射着恶意的眼光,并且狠狠地更攒紧铲子,我们认识那人,他发出于内心的妒嫉,打了一个孩子,因为孩子能够很快乐,而他自己却不能够。我们认识他,我们认识他。’
“说到这里,妖怪发出一声响亮而尖锐的怪笑,引起了二十倍的响应;随后他把两腿伸向空中,用头——或者不如说是用他的宝塔式的帽子的尖顶——倒竖在墓碑的窄边上,并且灵巧得惊人地从那里一个斤斗翻过去,正巧落在杂役的脚下;于是用缝衣匠坐在柜台上的姿势在那里一坐。
“‘我——我——恐怕我一定要离开你们了,先生,’杂役说,挣扎着想走开。”
“‘想离开我们!’妖怪说,‘加布利尔·格勒伯想要离开我们了。嗬!嗬!嗬!’”
“妖怪一笑,杂役突然看见教堂的那些窗子里亮了一下,仿佛满屋子都点了灯;亮光消失之后,风琴铿然奏起一种轻快的调子来,很多妖怪,也就是和第一个妖怪似乎相似的妖怪们,拥进了坟场,开始把墓碑当做对象玩跳背的游戏,一刻也不休息,一个接一个地‘打破’最高的记录,技巧熟练得吓死人。第一个妖怪跳得最好,别的妖怪没有一个能赶得上他;杂役虽然处在极其的恐怖之中,却还看得出,他的朋友们只能满足于跳过一般高度的墓碑,而他却把拱顶、铁栏等类,看得和路牌一样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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